警笛

随着风声越来越紧，随着对小孩的管控越来越严，我爹也离开了。　　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我和妹妹找不到妈，也找不到爹。　　纵然是到了现在，三十多年过去，想起那时候的日子，我和妹妹相依为命，我还是会哭。而小时候，我是很少会哭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就知道了，生活不相信眼泪。　　从岁月长河里穿行而过，慢慢变成了一个内心柔软的人，小时候压抑着的情绪，似乎又在不合适宜的年纪管控不住地，从心底冒出头来。　　我爹离开，一方面是躲起来，另一方面也是生活所迫，一家人总是要吃饭的。家里时不时的有人上门砸门、抓人，日子没有办法过下去，我爹卖了家里养的猪，地也交给了别人种。下大雨的那个晚上好像就是去卖猪还是变卖家里的什么东西。　　总之，自那以后，见到我爹也很难了。爹回来见我们都得是晚上，而且不能在自己家里，要在几里地之外的大姨家。奶奶把我和妹妹送去大姨家里，玩到天黑就可以看见我爹了。　　总是以为日子会这样过下去的，直到又一个月黑风高夜，在大姨家里，那天晩上我爹回来看我们，很晚了，我和妹妹都睡了。我迷迷糊糊听见外面有吵闹声，就醒了。　　眼睛一直睁着，夜很黑，伸手不见五指，天很冷，我醒了，但是不敢乱动。门外面闹哄哄的，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似乎是有两辆面包车开到大姨夫家的村子里来，后来听说是警车，把我爹抓走了。　　时间太久，我记不住了，应该是抓了我爹之后拉响的警笛吧，又或者是警笛从来都没有响过，是我臆想出来的警笛声。自此之后，我害怕听到警笛声。　　一直在农村生活很少听到警笛声和120急救车的的声音。长大后，刚进城里长学那几年，有很长一个阶段，半夜无论睡多久沉，只要听到警笛声就吓醒，连120的警报声我也很害怕。　　自那个夜晚之后，我们又很久见不到我爹了。我心里隐约知道他是被人抓走了，但是大人都不敢在我们面前说，妹妹那时候还太小，估计也不太记事，我那时候应该也是刚刚记事，影影绰绰的记得一些当时的经历。　　从大姨家回到家里以后，就一直跟着奶奶，奶奶那个时候，除了带着我们东躲XZ，还有就是偷偷抹眼泪。奶奶有大伯、我爹、我达三个儿子，大伯一家一直在村里住，我爹因为要我弟东躲XZ，我达当兵的时候学会了开卡车，就很少在村里住过。三个儿子，两个都在外面，现在这一个还被抓了，奶奶这个妈当得也是够心酸的。　　三十多年过去了，跟我妈说起我爹当年坐牢的事情。我妈说当时有人告密，她也知道是谁告密。那时候人们都穷，举报奖钱，因为举报你爹，他家得了五百块钱奖金，都能理解。那时候日子不好过，他家儿子又多，日子的确不好过。　　我一直都不知道这些事，我家的大人和那家人也是平常的相处，从未看出有什么仇恨。我问过我妈，这么大的事儿，不知道就算了，知道了，你心里不恨他们吗？　　妈说有什么好恨的，都过去那么多年了，现在日子不是过得好好的？找那些烦恼干什么，那时候人们过得都不容易，不是日子真的过不下去，谁会心甘情愿干这窝心事儿？　　我听了这些话，似乎明白了，又好像还不明白。凭我的认知，那不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吗？其实不是，我以为的世界非黑即白，但是世界大部分的时候是灰色。而这种灰是被我奶奶和我妈这样的人在心里面碾碎调合之后呈现出来的颜色，那里面加了善良和理解做调料。　　那些苦，苦过之后就不算苦了，那些泪，流过之后变成了生命中的丰碑。我的祖辈就是靠着这样的善良，包容着、理解着他们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