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

关于父亲的记忆，一次是照相的时候，一次是下大雨的时候，一次是他骑着自行车载着我，还有一次是他被抓走，另外一次是奶奶带着我和妹妹去探监，后来就是父亲背着一个大大的行李包带着我和妹妹坐火车去找妈妈。　　下大雨的那个晚上，我和妹妹穿的很少，记得是夏天，我们都穿着短裤短袖，外面倾盆大雨的下着，在一个镇上街边的房子里，父亲坐在矮矮的椅子上，我和妹妹瑟缩着倦挤在父亲身边，脚下是漫过脚踝的水，耳边一直响着猪叫声。　　我已经无法确认这样的记忆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那都是我五岁之前的事情，到现在都已经过去了三十多年。而父亲那个时候还是年轻的模样，现在都已经白发苍苍。　　过年的时候，父母从外地回来，父亲还在跟我讲着他年轻时候的光荣历史。父亲说九零年的时候，他的存款已经超过一万块钱，后来那一年的时间全部花完，又贷款贷了九百，为啥贷九百，因为贷一千块钱当时要找两个还是三个担保人，为了不找担保人，赶快拿到贷款，就只贷了九百。　　那应该也是我五岁之前的事情，因为五岁之后就有了弟弟。这些代价也都是因为那时候农村有政策，家里生男娃的只准生一个，家里生女娃的，貌似可以生两个，而我家已经有了我和妹妹，我妈又为了生儿子躲了起来，回娘家去了。　　别人的娘家好找，我妈的娘家隔着省、隔着山、隔着水，在湖北的一座大山深处，那时候交通不便，谁也难以找到。现在看起来，我的父母当年也是不屈服于命运的反判者，而我骨子里的不屈服，似乎仍是来自于他们。　　那一夜的大雨，在我心里淋了三十多年。因为那一场大雨，我确信，我们身边没有妈妈。关于妈妈陪伴我们的日子，在五岁之前的记忆里，在田庄这个村子里，是无影无踪的，连一丝一线都找不到的。　　而我心里没有家的感觉应该就是那时候种下的。那场雨在心里淋了三十多年，无论如何也把心里的温度淋到了低点，我的心一直都是冷的。　　从小到大，无论我走到哪里，无论我生活在任何地方，都有一种浮萍散落的感觉，始终没有根。也像天上的云，随风飘散，没有任何可以固定的东西。　　像我现在生活的城市，来到这里都已经十五年了，在这里都已经落户生根，脱离原生家庭，组建自己的新家庭，有了自己的爱人和孩子，可是我心里始终没有家的感觉。我的房子只是暂时寄存我的皮囊的地方，我的爱人和孩子，似乎他们早晚都会离开我，我的心也就一直都在漂漂荡荡。　　这种感觉应该是来自于童年，来自于曾经因为是女孩所遭受的嫌弃和拋弃。而那些经历造成的后果远不止这些。等我自己有了孩子，除了不能离开他，我不知道如何跟自己的孩子相处，如何陪伴他。一度非常痛苦，孩子跟我在一起也很痛苦，因为我不知道如何当孩子的妈妈。　　在梦里有时候会梦到自己架着锅把我儿子煮吃了，有时候就是在寻找孩子，一直在找，不知道孩子哪里去了，这种梦总是又让我心生恐惧，一如童年时光的惴惴不安。　　照相的那一次，我只知道是父亲带着我和妹妹去镇上的照相馆，记不得父亲的脸。下大雨的那一次，记得是和父亲挨在一起的，只记得父亲的侧脸，隐约听见他和别人说话的声音。我和妹妹像两只可怜的虫子，栖息在父亲身边，就那样在水里站着，外面是倾盆大雨。　　很多次在梦里，我们脚下成了一片汪洋大海，我们脚下是座孤岛，那座孤岛上只有父亲、妹妹和我。　　然而，时光总是一直流过，生命却不总是平静的往前走，命运总是会露出她狰狞的面孔，张牙舞爪让人无所适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