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荡

在村子里漫无目的的游荡是我小时候最喜欢干的事情。一个人，阳光正好的午后，或者是下雨的时候，在树林间，在村口的小路上，有时候就是在村里的房子与房子之间不断地来回走。　　没有目的，没有心事，那个时候的村庄很安静，外面没有什么人。大人三五成群都集在某一家里打牌，小孩子也都不知道各自钻进哪一个角落去了，而我很多时候是不合群的，只有一个人孤独着。　　光着脚丫子在雨中踩泥巴，我一个人可以玩很久。头顶密密实实的雨淋在身上，带着泥土的味道，感觉非常美妙。脚下盘一块泥巴，再用脚把泥巴一点点踩开，最后剩下一点点小的一个小尖包。然后又开始一点点把这个小小的泥巴尖包盘大，慢慢的脚下的泥巴越来越多，只专注在脚底下的泥巴里，已经忘记了天在下雨，我在淋雨。好像天与地，雨与我本是一体，我是风，我是雨，我是天与地。　　这样的体验后来到了城市以后就再也没有了。　　零零碎碎的记忆慢慢地涌过来包裹着我，关于小时候的记忆还是很零乱，我也就零乱地记录着。　　小时候剃的头是男孩子的短头发，我印象中很小的时候，我和妹妹是从没扎过辫子的。因为没有人会打扮我们俩，头是爷爷带着去剃的，怎么省事儿怎么来，没有什么好看不好看。太小的时候，也是没有分辨心的，大人说咋样就咋样，我们从来都不发表意见，不像长大后，想法特别多，还会很任性。　　在去照记忆中的第一张照片之前，我不记得我和妹妹穿过鞋。只记得那年，爹给我和妹妹都买了新衣服，也买了新鞋子，第一次带着我们去镇上的照相馆里照相，说是妈妈想我们，想要我们的照片。　　这是我妈第一次出现在我的记忆里，没有面容、没有声音，是从我爹嘴里知道，我们有妈，我妈惦记我们。我们照的这照片是要寄给妈妈。　　那时候我和妹妹憨憨的，烂着嘴角，穿着鞋子的脚非常的不自在。那是两双小凉鞋，夏天穿的，穿在我们的脚上好像还是不合时宜，后来很多年，我记得夏天还是没有穿过鞋。照片里，我俩都傻的不像话，这是后来长大点儿，看到那两张照片以后自己仅有的感觉。　　据说，我妈见到我俩的照片就哭了，哭的很伤心。因为妈妈的伤心，才有了后来去远方流浪的故事。　　而我和妹妹在去远方之前，还是在这个村庄里游荡，但是我是有野心的人，我的野心就是我想找妈妈。别人都有妈妈，只有我和妹妹没有，别人看我们的眼神里都带着怜悯。不知道这怜悯是因为我俩没妈，还是怜悯我父母生了我俩都是女娃。似乎都是有的吧。　　无论我牵着妹妹走到哪里，都能感觉到空气中充斥着嫌弃的味道，俩丫头片子。似乎丫头片子不应该有妈，似乎怨我们是丫头片子，所以父母才会那么辛苦。　　此后很多年，我都一直很内疚，似乎父母的辛苦全是因为我不是个男孩造成的。我妈不止一次表达过，如果我是个男孩，她的人生会多么不一样，她的人生会幸福很多。而小时候的我也是认同这种意识的，我很自责，为什么我不是男孩，为什么我会让父母生活得这么辛苦。　　我是背负着罪恶感长大的人，这种罪恶感后来化成了一股愤怒涌在胸腔里。凭什么我要是男孩，凭什么我要对你们的幸福负责任。所以很长的时间，我是战斗的状态。跟父母战斗，跟男孩战斗，跟自己战斗。　　我曾恨过自己不是男孩，但是对改变这种状况又无能为力。一如我现在的生活，我痛恨这种生活，却一样对改变无能为力。　　很长的时间里，我不知道自己是男是女，从生理上来说我是个女人，因为会长乳房、会来例假，从心理上来说，我是个男人，因为这是父母期待的样子。也因为男孩是不会被父母抛弃的，而我和妹妹曾是妈妈抛弃过的孩子。　　在村里游荡的日子很长，那种没有目的、没有想法、日子一天天过去的时光，现在回想起来，非常的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