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滴水刑

若欢身子一僵，好一会儿才抿着唇轻轻点了点头。

“这样多久了？”裴珩又问道。

若欢咬了咬唇，她不清楚裴晏看到了方才她万分狼狈的样子，会不会心生嫌恶，她其实是不愿意将这份脆弱示于人前的，可屋外那恼人的狂风，被吹开的窗牖，熄灭的灯烛，促成了这一切。

她按压了下手指上被啃咬的伤口，细密刺痛从指尖发散，若欢有些呆呆出神，木然解释道：“也没多久，方浮玉将我从牢里带出来后，就将我关在了不见天日的暗室之中。”

她盯着烛光，声音有些轻飘飘的，好似一阵风就能吹散一般，将这一个月的遭遇缓缓道来。

整整一个月，她被方浮玉关在漆黑封闭的暗室之内，那里压抑沉闷，空气中弥漫着潮湿发霉的味道，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到任何声音，见不到任何人，伸手不见五指，她被被剥夺了一切感官感受。

她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甚至渐渐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整个人仿佛在随着黑暗一起慢慢腐朽。

极致的安静逼得人心慌发疯。

唯有方浮玉给她送吃食的时候，才会捧着灯烛进去，方浮玉出现，她才能窥见一丝亮光。

被关得久了，若欢才知道，原来人与飞蛾无异，同样趋光，对光亮充满了渴求。

而对光亮的渴求，就意味着对方浮玉的出现充满了渴求。

她清楚方浮玉这么做是为了瓦解她的神智，让她孤立无援，在黑暗中丧失自我，只能将方浮玉当成唯一的拯救者，彻底失控依赖上他，对他产生扭曲的爱意。

待在那种极端环境里久了，哪怕她意志清醒，但也不可避免的开始沦陷，只有见到方浮玉，才能抚平内心的焦虑不安。

但她不愿因此就屈服于方浮玉，被逼疯成为听凭他操纵的失智木偶，始终维持着清醒，不肯让那根理智的弦彻底断掉，把方浮玉当成唯一的救赎。

方浮玉便在暗室中加入了水滴声，这大概是他从大牢中折磨囚犯的滴水刑中得到的灵感。

置身于静谧的黑暗之中，耳边只有滴答滴答永不停歇的水滴声，这看似毫无威力的水滴声，却令若欢在被折磨一个日夜后，就精神崩溃，焦躁到失控大哭。

刚开始并没有什么不适，但很快，若欢便觉得脑子一直嗡嗡响，水滴声好似放大了数倍，每一滴都穿透了她的耳膜，落在了她的脑袋里。

那种百爪挠心，却无法终止的焦虑痛苦，令若欢感受到无尽的恐慌和压抑，水滴每落下一次，这种恐惧和压抑就加重一分，尤其是当水滴无规律下落时，根本无法集中注意力，滴落的空隙稍久一点她就开始焦虑不安。

无法集中注意力，也无法转移注意力，长时间不能睡觉，更不知道水滴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若欢被折磨得情绪失控，人也在崩溃失常的边缘，无法自控地开始啃咬自己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利用疼痛来转移注意力，以寻解脱。

好在那日谢无恙放了一把大火，侥幸救她从暗室脱身，不然她恐怕要被折磨疯了。

听完若欢的讲述，裴珩沉默了良久，他胸口有些不大舒服，裴珩有些分不清他内心是不是有了一些懊悔，亦或是一丝心疼？

茶色的凤目落在若欢眼眶红红，漆黑无神的杏眸时，他甚至刻意挪开了视线。

二嫂那封托他对沈若欢照拂一二的家书，他刚到扬州没几日便收到了，只是并未放在心上，随意的搁在了一旁。

那时的沈若欢于他，只是一个陌生的字符。

但现在她就在他眼前，是生动的，可怜的，鲜活的。

所以他之所以感到不舒服，应当是产生了一些懊悔，毕竟她是裴晏未过门的妻子，他是该对小姑娘遭受的这一切怀有一丝歉意的。

刑狱中的滴水酷刑是针对那些穷凶恶极，十恶不赦的犯人所设。

让犯人平躺，然后将他们的脑袋和手脚都绑起来，再将一个装满水的水盆，放在犯人的头顶上，水盆底部被凿出一个很小的孔，水滴缓慢滴落到犯人额头的同一个位置。

滴答、滴答、滴答……

看起来毫无杀伤力，在持续受刑几天后，头皮在水滴的不断冲击下，会慢慢发胀、溃烂，疼痛难忍，最终击穿头骨。

滴水之刑真正的可怕之处，在于心理上的折磨，看似文松温柔，实则残虐可怖

在这些小水滴千辛万苦滴穿皮肤之前，人早就发疯失常了。

方浮玉竟用这种酷刑去折磨一个刚刚及笄的小姑娘，手段格外的阴毒肮脏。

一向修身养性，性情冷淡的裴珩，心中突然不可抑制多了些古怪而陌生的情绪，如潮水一般涌动。

他薄唇紧抿，这扬州当真是天高皇帝远，一个盐使司转运使家的公子便能如此嚣张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