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烁野将鸣
日头高悬,万物在热浪下失去清晨的清透。原本静谧的田野,如今弥漫沉闷的尘烟与血汗混杂的气息。大地向阳,光线透亮,将战局中一切计谋、挣扎、苦痛照得纤毫毕现。曾经的夜幕与黎明阴影,此刻皆消散在烈日下,谁也无法再借黑暗隐匿行迹,多方势力的态度日趋明朗,有人选择拥向太平道的势力,有人半心倾斜,也有人坚守中立静观,官府则陷入更深泥淖。
黄昱藏身在半塌的土墙后,烤灼的阳光逼得他汗流如注。上半日的零碎战斗与暗计布置,使贫民与官军间的较量渐趋白热化。虽无正规战列的鼓点、旗呼,却有散点伏击、奇谋小袭不休不断。谲诡与实际杀伤并存,血泥四溅中有刀芒,也有竹竿敲击的闷响。
他侧目望去,张宝于一条林缘间低声指派贫民撤离某片战区,以免过多正面消耗;张梁在另一侧岗道处悄令弟子传符纸,调数十贫民转移到更关键的隘口处。两位首领不以声势浩大的军令统驭,而以微妙符号、柴焰远示、黄巾臂识、微言短令,在酷烈日光下编织流动的围网。若非亲眼所见,黄昱难信农户竟能以此智慧制官军于乱局。
官府阵营却更显狼狈。自晨起几度出击屡遭挫败,程谦满面怒火却无可施。此刻,他站在一片临时竖立的木桩与盾牌堆中间,紧皱眉梢:强攻无绩,分兵遭伏,诱敌不果,议和无门。士兵在炽热光下盔甲发烫,箭矢见底,马匹受惊频频嘶鸣不听号令。县令刘益低声相劝:“从事,再耗恐有败象。”程谦几近吼出:“败象?我岂能承认!待援兵来时贼必覆灭,必须坚撑!”
可援兵何时至?谋士杭文束手无计,只好沉默。都尉楼谦尝试合阵突进,又在贫民散兵游走下失利退回。官兵众心惶惑,觑向程谦眼神多半疑惧:若当初有士族助力阻截民众汇合,今何致此?如今士族严家闭门自保,甚至暗送米粮予太平道示善。听说士族仆人许溪已私下与太平道弟子有隐交流,官兵更难奢望外助。
流民本盼官府取胜,可眼见局势倾斜,如今已出手助太平道伏击官军小股队伍。常衡暗笑:只要官府弱势,流民能借机攫取利益。他令手下再截官军水路,箭矢补给彻底断绝。苦无水粮,官兵更躁急。若将来太平道成势,他也能说曾出力相帮,换取太平道谅解。
异教领袖炎述仍立高岗,日光刺眼中他微阖眼睛不语。一名年轻徒众邢静再次试探:“师尊,我等当真袖手乎?”炎述不怒不喜:“道不入俗权,无涉即安。”徒众有人轻叹,有人不解,已显分歧苗芽。此或为后势布疑点:若太平道声势更大,异教内部不甘终将爆发。
正午过半,刀兵声、木棍撞击声散落各处。某处稻茬地官兵尝试列阵突杀,被贫民利落拆分:贫民不与硬碰,只抛砖块、燃干草,使官兵盔甲闷热更甚。几名甲士中暑般踉跄,贫民趁隙用竹竿扫腿。片刻过后,又散如飞鸟。楼谦挥刀砍空,只得怒吼无功而返。
黄昱汗流满面,见贫民群中有老妪送水给受伤者,一名稚童递柴草助点燃干堆,皆默契响应张角无形指令。不见正式誓言,却互助无声,民心线如蚕丝绵密。张角于丘岗有时执《太平清领书》残卷静读,无言,却神态坚冷,让弟子顾柔数语传下,贫民闻令照行。偶尔张角对张宝、张梁点头,一股微妙信任在阳光下闪亮,贫民意志因此更稳。
士族严家此时再派纪平与太平道赵封秘密对话,赵封不作高姿态,只温言称:“如日后局定,不毁严家院产,前提严家莫助官府。”纪平急点头。此非正式盟约,却等于士族实际叛离官府阵营,成太平道潜在中立偏帮者。严子陵在院中皱眉:虽不甘,却保家业为先。
流民常衡更大胆:吩咐丁硕再突袭一股小股运输队,使官军粮草全无希望。流民几名壮汉截住官军脚夫,喝令其弃物退散。徐耿目睹此景颔首认同,后或以米价优先让流民获利。流民从中立变半同盟,使官军更孤。
光线已从刺眼而柔化为炽烈而白,地面蒸气恰似风中扭曲线条。官兵中士气不断消耗,不断有中箭、受伤、热晕者倒下。程谦想趁贫民分散抓住张角或其弟,却无从锁定位置,每次有贫民聚点,看似首领现形,实为诱敌陷阱。
异教徒邢静心中矛盾更甚,若太平道兴起真为民福祉何不相助?然而炎述神情坚如磐石,不许干预。徒众内部有低语,今只埋伏笔不必现变。
张角见官军体力渐尽,点头示意张梁适度敲山震虎:令彭虎渠帅率精壮贫民突击官军一薄弱处,以强硬袭击打崩官军顽抗之心。彭虎带数十人突然冒出在一条岔路,木棍猛击令官军护旗手倒地,军旗坠尘,无领方向。官军愈慌乱,程谦痛心无奈。
黄昱全程目击此残酷舞台的演变:从官府自信到如今狼狈,从士族观望到悄然施利,从流民冷眼到实助太平道,从异教超然到内起微词……此乃时代巨变的缩影。一粒粟米引民心认同,一片符纸传号令,一条黄巾识同志,不需豪言,已成翻天巨力。
午后烈日炙灼之下,官府阵列如纸灯笼遭针刺百孔,通风漏气,气势不再。程谦心如刀割,想突围又无良策,想待援军又遥遥无期。刘益、杭文都不敢多语,楼谦失意低头擦刀,却无敌可平,此阵令官府陷入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