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记
我是可以做到的,但有时候只是没有必要。就像直到现在,我们都没有交换过姓名,互相也不知道长相,却已经相遇过、拥抱过,互相汲取过温暖了;其实我也隐约察觉到,他有些排斥提起自己的姓名,所以短暂相熟过后,也没有再询问我的姓名。 因为没有必要。 他是一个好学的孩子,又或者说,他的精神还停留在童稚阶段,对一切知识来者不拒,又会动手尝试,看起来不像有过任何系统学习的样子,当然也可能是他天赋异禀,天才的思维自然和凡人不同;他的话很少,而且每一句都有明确的指向性,可以想见他的童年,恐怕周围人都只有在需要的时候才会叫他,甚至是直接发布命令,大概率缺乏一个有温度的、会和他闲唠家常的家长角色。 可能是家庭缺乏温情,也可能是一家人都不会表达温情。 我把他的手放在我的小腹上方,方便我用两只手拢住他的手,笑话他:“你的手好冰,像个雪人。” 其实心里想的雪人并不是因为手冰,而是易逝。 身强体健的人通常体温都比较高,我毫不怀疑他的体格,也知道他手冷只是因为这里环境确实糟糕,呆在这种地方,像我这样体温正常的家伙才是异类。 他果然没有回复,但他不是毫无反应。 他的指尖动了动,想缩回手,只是被我抓住了。 “小孩子要懂得撒娇才行啊。冷不冷,要不要抱?” “……” “还没想睡吗?我给你讲个睡前故事吧。嗯……从前有一个人,她轮回转世投错了胎,睁开眼发现自己竟然成了女鬼……” “……” - 这段日子,对他来说也是一段特别的体验。 又或者说,对于失去记忆,又苏醒于一片近乎永恒的黑暗中的他来说,任何事情都很特别。 最初,他在黑暗中漫无目的地行走,四处摸索,找到了一枚四四方方的……鬼玺——当他拿起鬼玺时,脑海中有一种直觉在复苏,闪过一个人跟在一行飘忽的鬼影之后进入某扇青铜门的画面——他意识到那个人就是他自己,而他现在所在就是那扇青铜门的里侧。 他想不起自己的名字,走遍黑暗也没有再找到那扇门的背面。 若是他不曾找到那枚打开青铜门的钥匙,他或许就这样无知无觉地在黑暗中将无尽的生命都蹉跎了;可他现在找到了那枚钥匙,就注定无法再平淡地驻留,些微回忆的痕迹引他追寻。 就这样一直走,一直找,不感到饥饿,也不觉得疲惫。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经走过千百年,又或者只是一瞬间,在模糊了时间的黑暗中,连蹉跎生命却一无所获的绝望都感觉不到。 ……直到轻快的箫声顺着空气的震颤传入耳朵。 是因为已经太久没听见过声音了吗?听见箫声的那一瞬间,他的脑海中甚至可以模拟出空气震颤的轨迹。 他茫然而期待地走过去,伸手抓住那人的手腕时,昏昏沉沉的世界似乎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微光,心情像是一片离枝的落叶,飘啊飘,荡啊荡的,终于轻轻落在了地上。 而在感到她的触摸延伸到手肘时,他又觉得不像是落了地。 因超出理解而放任,放任时又愈发困惑,无措地僵持,不像落了地的轻松,好像是落在了水面,还在继续漂泊。 “怎么啦?”她问。 声音和缓温柔。 但他无端紧张起来,因为他并没有任何事情需要找她帮忙,甚至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循着箫声走来,为什么要握住她的手腕。忽然的接触好像是无礼的打扰,应当要停止,却又无法放手,他不能理解自己心中的情绪,持续地茫然,又潜意识地忐忑,心灵深处不认为自己能安然得到任何想要的东西。 但就再放纵一下吧?只再一会儿。 没有人容忍他撒娇,没有人告诉他要勇敢说出自己的请求、想法或是任何愿望,幸而他至少懂得再坚持一下,在被斥责打骂之前,握紧不愿放开的手——幸而,这一次,也没有任何斥责,没有任何推搡,没有任何大呼小叫,他被抱住,被安抚,竟然就这样被平静而温柔地接受了。 这让他莫名追忆起某个地方,或许还有某个人……他想不起来在哪里,想不起来哪个人,但依稀感到,那种等待的感觉、被容纳的感觉,那种内心深处冷冷清清又稍生暖意、微微发涩的感觉,并非第一次体验。 同时内心深处划过困惑,像他这样想不起自己名字与过往的人,也能够被他人接受吗? 那种飘落在水面的感觉又来了。 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水又会把他带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