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清白
> 不知道大人物有没有吹胡子瞪眼,整日受刑的鬼狐狸总是处在累到昏厥、疼到清醒、两相抗衡的迷乱状态,记不住那许多。 大人物是判官之一,大抵代表了大半个高层的意见,近乎苦口婆心地教育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狐狸认错,他气死鬼地不认,大人物还要给他送功德,语重心长地扔下一句—— “你有后福,好好想想。” 他当时不知人间还有人为他奔走,打心里不相信,自讽着,哪来的后福?只当判官大人规劝他的话术罢了。 功德抵偿了罪刑,出乎意料地,净不了污浊,大概他是什么天生坏种,难为判官还会对他网开一面,让他在刑司的待遇比之同室的鬼类优厚不少,除了鞭子一顿不落。或者说,该有的惩罚都换成了鞭子,只刮污浊,不做别的。大约是怕他身上的污浊堆积成患,地府也不能放着不管吧。 想来都是一样的疼,他现在都怀疑,那鞭子是不是照着佛门宝物做的。 “醒了就起来,”少女的声音传来,“要不要我给你浇盆水?” 四六闭着眼睛哼唧道:“不醒。” 一时逃避是一时的,也是应该的,魏瑰把他难看的样子看了个遍,现在他就是赤条条一个人撞进她眼里。 但是她真能做出来浇水的事,从前也不是没做过,嗯,要提条件,四六耍赖道:“你闭眼我就起。” 魏瑰不知想了什么,当真应了:“好,闭。” 四六极慢地睁开了眼,看着魏瑰莹白如玉的耳垂坠在他的眼前。 馄饨皮似的。 咬起来感觉肯定很好。 他咬过没有?四六胡思乱想,觉得这想法不应当是没来由的。 魏瑰毫无所觉,不晓得自己的耳朵在累极了的狐狸眼中变成了什么,眼睛也就闭了一下,该看还是得看。 她揪了揪四六的耳朵道:“说,我不该看你吗?” 魏瑰看的那一眼错了吗?千错万错也不会是她的错。怪只怪他一只有前科的鬼狐狸不该心神动摇,不该把污浊之气漏出来,甚至不该犯下如此深厚的罪孽,有了这许多污浊之气。 此刻,他的坚守动摇了一瞬——为了魏瑰认错,似乎也不是不行——只要魏瑰觉得他错了。 但是,但是啊,这样,他的死将毫无意义。 如果连魏瑰也不承认的话。 * 屋顶的洞有天光照进,还没落下的扬尘将此处填满成朦胧的光影,里外两界分隔开来,透过光幕看去,外界处在一片阴影之中。 光幕界内有种奇异的圣洁,即使浮尘叫狐狸的鼻子发痒发酸。 魏瑰的神情在圣洁光芒的沐浴下,和背后威仪的佛像简直如出一辙,四六知道她其实是在问他知道错了没有,只是他重温起来的记忆纠缠着,让他心绪烦乱,难得不想认错。 哪怕这是两回事,也想让魏瑰向着他一回,暂时顺着他的无理取闹。 他直起身子,睁着无辜的大眼睛,面上是魏瑰相当受用的乖巧,还有远超平日的依恋。 魏瑰严肃地看回来,似乎没有被他的示好软化。 他低头道:“你看吧。” 垂下的脸庞被微翘着的头发挡着,眼睫一颤一颤,真是可怜极了。 魏瑰挑眉:“这么听话?” 四六勾着她一根手指,默不作声,试图就这样把魏瑰的心软勾出来,然后像之前一样放过他。 “看都看了,马后炮。”魏瑰没有抽回手,但依旧很不给面子地斥道。 往常四六会坚持不懈且拐弯抹角地转移话题,但今天他实在太累了,和污浊之气对抗损耗心神,没力气想,而且,他还在想些有的没的,那似乎更加重要。 他如此表现,魏瑰自然当做“虚心接受,屡教不改”看了,不由得脸上更冷。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咳咳!”大葵不合时宜地打断二人的僵持,用一种对俗世没有留恋的超脱语气,平铺直叙道:“我知道你们之间有很多问题,但你们先别考虑你们的问题,看看地上,那个木盒子里的东西,好像是个书信之类的。” 说书信也不太像,因为太厚了,只在表面包了个空的纸皮,里面是一叠,轻轻一倒,哗啦啦地散了满地,都是碎的笔记。 魏瑰被某一张上的句子吸引——“今夕何夕,隔日隔世,醉生梦死”,往旁边看一眼——“修习禁术,待观”。 观察笔记吗?魏瑰皱眉看着,“观”字着墨很深,当是在这个字上停留了许久,只是如今难以得知落笔之人当时的情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