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
自己答了一句:“三殿下神勇无双,而臣家底太薄,主君便给臣留些体面吧。” 此言虽敷衍,但恭维。对当时得意到几乎忘形的袭束魔主来说,可谓正中下怀,听着舒坦得很。 但这一次,妄湮没有答话。 这是幻境,他原本能转身就走,可却终究没有这样做。 即便这段回溯来得荒唐,即便他估摸着,这伞恐怕是出了什么毛病,才将自己送到这里来。但有些事一旦发生了,存在记忆里,你不去翻它便两相安然,可一旦再追寻,当时的心境就一并也跑出来,教人抽不开手脚了。 妄湮此刻的心情便是如此。 在他的脚下,这近百年的仙魔大战,即将于此终结。 决战,就要提前来临了。 说来也是有趣,这么些年,从魔地的第一面军旗掠过边线开始,大大小小的战役加起来,数不胜数。而少陵君却一次也未参与过,他像个局外人,虽然站了魔地的立场,却冷眼旁观,没为己方的战局出过一兵一卒。这么一个人,却成了决战之时,除去袭束魔主之外,唯一一个目睹全程的人。 袭束渊大大咧咧坐在自己的帐中宝座上,他擎着酒,回忆起前几次挑事,被云家军打脸打回家的惨痛屈辱,再一想到几个时辰后,他的宝贝儿子就能倾覆云家主力,生擒云筝仙主,可是痛痛快快出了一口恶气,以至于欢喜过了头,连妄湮压根儿没搭理他这一茬,都乐得忘了追究。 不仅于此,仍旧喜不自胜地拽着人说话。 “听说这一招借刀杀人,作茧自缚,叶孤城只是做了引子,余下的都是老三谋划的?” “是,三殿下好谋略。”妄湮顺着他的话茬敷衍。 “那叶孤城呢?怎么没来。” “臣不知。” 他其实知道,就是不爱搭理。 没得着答案,袭束渊索性喊起来:“叶孤城呢?叫他来,让他瞧瞧,这就是妇人之仁的下场。” 不是谁都敢和妄湮这般不知敬畏的,不答魔主的话,无异于白日作死。下面的侍从垂着头,拿余光一个劲猛扫他们这位少陵君的脸色。见此人还真就自顾自瞧着战局,对主君的问话充耳不闻。 侍从捏了一把汗,暗暗在心里比较了一下,是越俎代庖抢在少陵君之前开口会死,还是放着主君的问话不答,教他像个傻子一样空嚷嚷更会死。 权宜之下,他懦懦开口:“回主君的话,叶公子,被三殿下关进牢里了。” “嗯?”袭束渊瞪了瞪眼,“关他做什么?传我的命令,将他带过来,让他看。” 那侍从应了一声,刚要下去,妄湮却终于开了尊口。 他皱了皱眉头,嫌弃袭束渊的聒噪,而后头也不回,淡淡道:“看啊,开始了。” 场中回荡着巨大的轰鸣声,似擂鼓,一下接一下,这是云家军齐力破阵冲出的巨响。千军万马突围的力道,震得山岳崩颓,整个苍梧之野都在战栗。 可那面罗网般的大阵,仍旧纹丝不动。 “寒衢,可以了。”云筝想叫住那个年轻的主帅。可他浑然不理,只是扛着自己的重刀,领着麾下将士,卯足了劲,一次又一次地向外突围,一次又一次做无济于事的努力。 “寒衢!”云筝提高了声,却因气息不足,出口的话打了颤。她全身的力气都撑在外头,根本撤不出来,只能被动地任凭那阵法吞噬心神。 寒衢闻此愣了一瞬,而后停下了动作,紧握着刀柄,却不肯回头。 他知道,云筝也知道,这阵中所有人,此时此刻都心知肚明。他们不可能全身而退了,区别只在于,两种牺牲之间,他们要怎么选。 是保云筝仙主,还是保他们自己。 魔地的战鼓响起来,是进攻的号令。袭束浞领着军队饿狼一般扑杀,外围的云家军出不去,退不了,只能生扛着,一排又一排被厮杀粉碎,犹如洪流之中灰飞的樯橹。 惨叫声,混着兵刃刺入血肉的闷响,尸体被踩在脚底的泥里,铁甲碎裂,金戈摧折。一排人死去了,后一排再顶上,没有人退,没有人迟疑,他们固执地搏杀又凄烈地死去,眼睛只盯紧了前方的仇敌,甚至没有一个人,回头朝后看过一眼。 既然主帅的命令未变,那将士便要致死恪守这如山的军令,全力杀敌,全力破阵,保护他们的云筝仙主。 “寒衢,不要再浪费时间了。你给我转过来听令!” 面前的青年终于放下手里的刀,重刃垂落,他牙关紧咬,缓缓回过头,平日里铁打一般的儿郎,此时却红了眼圈。 云筝仙主,是温温柔柔的云家二小姐,也是他们运筹帷幄的军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