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何平安侧过身,宝娘正厌恶地看着她,未料到她会回头,表情僵硬了一瞬。 何平安没忍住笑了一声,缓缓道:“整个顾家只有姐姐知道我是谁,一时无礼,但愿姐姐别放在心上。天冷风寒,保重身体。” 宝娘抓着伞柄,不等开口,仿牌楼的门头下,鬓角皆是碎雪的何平安已经扣住铜环,三声叩击之后,门扉大开,她跨过高高的门槛,头也不回地进去了。 太太这里正好在摆饭,是柳嬷嬷迎的何平安,见她身后没有婢女跟着,不动声色问道:“宝娘那丫头怎么了,方才为何不进来?” 何平安笑盈盈道:“嬷嬷你瞧我这身上的雪,今日风大雪大,路面不好走,她跟着我路上滑了一跤,身子不大爽利,我想不如就让她回去躺一躺,让白泷过来。” 柳嬷嬷穿着秋香色宽绸袄子,上了年纪慈眉善目的,闻言倒是点了点头:“宝娘从小到大都跟着你,若不是实在撑不住了断不会如此。快进屋去烤烤火,勿要沾染风寒,那可是要人命的。” 荣禧堂在第三进院落,门外两个总角小童正蹲在火桶上看雪,见到族里的新嫂嫂到了,赶紧跳出来为她挑开帘拢。 屋外寒气凌人,屋内温暖如春,桂馥兰香。 进门的少女福身行礼,因冬衣臃肿,姿势看起来有几分笨拙。 “今早上下雪了,难为你还要过来请安。” “这是做媳妇的本分,听夫君说您身体近来欠安,不知今日可好些了。” 座上的妇人微微颔首,细长的凤眼扫过她的鬓发,又见何平安被冻得脸色苍白毫无血色,难得开口道:“今日让厨子做了些滋补的药膳,你也来尝尝。” 何平安不敢落座,站在一旁尝了几样。 她这个婆母周氏老家在苏州,原是老爷往松江贩木材时半途偶遇的。周氏年轻时生的妩媚多姿,颇有几分手段,怀着身孕被顾老爷抬进家门成了继室,彼时原配未亡,奈何摊上一个混账老爹,为了两千两银子与顾老爷签了凭据,让女儿不得以先到后到与周氏分别大小。自此,顾家两个正妻,都是大奶奶,前头那个被人提起就叫做前头的大奶奶,这个前头的大奶奶早早去世了,祠堂里也不见一个牌位,若非何平安偶尔一次听下人说起,都不知有这样的一个人。 至于她这个多情的公爹,何平安见过几回,与周氏的铺张浪费比起来简直是过分的节俭。单从早膳上来说,顾老爷的桌上往往只有一碗白粥配两个咸鸭蛋。他不常往荣禧堂来,一个三进的宅子,周氏住在第三进,他住在第二进,年岁渐大后,两人似乎没有了年轻时的恩爱。 今早上雪大,何平安伺候周氏用膳时顾老爷罕见地过来瞧了瞧周氏。 何平安有几分意外,好在周氏也是,当着夫君的面给了她一些好颜色,站了好一会儿的人终于坐了下来。 顾老爷年逾四十,自打原配死后没几年便与周氏分房,如今族中的生意放开了大半,最喜读书访友。他生的倒是丰姿洒落,想来少年之时定然姿质风流,奈何顾兰因长的更像周氏。 今日见何平安也在,顾老爷像每回遇见时一样,给了她一把金瓜子。 何平安谢过公爹,欢欢喜喜地将瓜子儿收下。 谁不喜欢钱呢,尤其是她这种快穷怕了的人。自从顶替表姐之后,何平安心里都记着帐,每一笔进了口袋的钱都被她藏起来,但凡凑够一个大整,金的送去金匠那里熔成金锭,银的送去银匠那里熔成银锭。 人生在世,什么都是虚的,唯有钱财攥在手里的才是实的。 趁着公婆说话的工夫,何平安在心里把自己那几颗银锭来来回回想了七八遍,随后又偷偷地在桌底数那一把金瓜子的数目。 不知过了多久,周氏声音忽然尖锐起来,这让神游天外的少女突然回了魂。 顾老爷笑了笑,端起茶盏撇开浮叶,温柔道:“那也是我的一个外甥,如今路过新安,恰逢年关在即,就让他住在因哥儿那里,五进出的宅子,住一个亲戚足够了。” “因哥儿才娶了媳妇,就让一个外男进宅子,实在不妥。” “有何不妥,近日天气严寒,就别让婉姐儿过来了。家中伺候的仆妇众多,哪里就缺媳妇在跟前候着。” 周氏皱起眉,何平安在一旁识趣地低下了头。 “请神容易送神难,李家一个破落户,男人都是没骨头的烂泥,进了咱们家里,日后怕是赶都赶不走。你真要如此打算,妾一个妇道人家又能奈何。” 顾老爷:“那就住在我们这里,搁在前院的倒座房。” 周氏手扶着额角,想了又想,不出声算是默认了。 何平安对周氏的反应感到诧异。这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