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蝶矛盾

（二）

“师兄？！”龙小蝶心里是极大的震惊，抬首怔愣地望着展昭。他胸怀天下，心系苍生；曾经因包大人之故，他拒绝与她远走高飞。包大人对师兄有知遇之恩，多年相处两人情同父子；师兄敬重包大人，一心助而儆恶惩奸，为家国为黎民、做一番可敬可喜之事，如今竟为她辞官。眼眶一热，杏眸雾气蒙蒙；鼻子一酸，心头的涟漪再次翻腾而起。

抚着略显憔悴的娇颜，指腹划过龙小蝶下眼睑淡淡的黑影，展昭有说不出的心疼，心知她这几日必然寝食难安。那日皇上单独召见，告之已将她贬为庶人、放逐出宫。本欲即刻去寻她，陪伴她身侧以度过煎熬的时日；又担心彼时出现，更添她愤恨悲痛之情。两度日夜，他安排妥当，即上书辞官。他怕她会黯然离去，怕自己赶不及，怕与她再次错过。深深凝着遭遇巨大变故、坚强又脆弱的女子，小心翼翼将她环护怀中。

感觉到展昭的谨而慎之、珍而重之，蒙蒙雾气凝聚成珠、汇集成线，忍不住悄然落下，默默无声。等候的时日里，回想起这些年庞家及自己的所作所为，忽如其来的家破人亡，内心百般煎熬；昨夜更是彻夜难安、辗转未眠。若非今日父亲在开封府候斩，她或许早因承受不住而离开。清晨，她茫然从客栈行出，一路忐忐忑忑、百感交集；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戚戚，不知不觉间走到了「望月亭」。

本欲等开封的一切尘埃落定，求得师父谅解后，她即遁入空门、长伴青灯，茹素念佛以求涤清庞氏一门深重的罪孽。亦为师兄诵经祈福，愿他寻得良人，共度余生。

横亘在两人间的父兄之恨，事发当时她对他确有气恼、有怨怼，激愤过后平静下来明晓那是他职责所在、非他之过；就如自己选择不了出身、亲人，改变不了命运。

不由自主念起彼此的那阙词，「情不再，意难留」，她内心挣扎矛盾，既盼着他们缘份未尽、不期而遇，又怕相遇难自处。有些事情只能随时间淡忘，或许最好的办法，便是远离那些环境，那个人。

感受到胸前的湿意，展昭缓缓收紧双臂。忆及识破她贵妃身份时她泣涕如雨之言「从小到大，我都不能为自己选择一条路或者做一个决定。云雾山学艺，入宫为妃，这些皆非我原意，而是父亲之命。我这一生早已注定，要作他人的傀儡」。三纲五常，在家从父，女子弱势，不能自主。他晓她的苦，知她的痛，懂她的无奈，怜她的担待。想到小蝶一路独自承受的种种，展昭越发心疼，嗓音低沉略带哽咽，“小蝶，往昔的路，非你之错；今时的悲恸，我陪着你。”

两人倏然无声，直至，某个时辰到来，似乎听到开封府的开铡声，龙小蝶的心一下紧促的抽痛，不由自主收紧搂着展昭腰身的小手，杏眸闭起，最后的泪水流尽，于心底揪痛地喃着，「爹…」她在世上惟一的亲人，别了！自此她真的是「举目无亲」。

展昭紧了紧回抱的力道，籍以通过有情人间的安抚传给她可倚靠的力量。数日之内，举家尽殁，这样的丧亲之痛，任何语言皆已苍白。

结束了，往事如风走远，恩恩怨怨，几缕尘烟。曾经与他携手江湖的梦，随着庞家的巨变、父兄的死，也结束了吗？

欲相守，难相望，今生债，红尘轮回梦一场。她终于可以心无余念，离开了吗？

无缘何生斯世，有情尽累此生。人世间的因缘际会，当真是复杂难解，看似说不出个道理，可冥冥中却又早已注定。天意反复弄人。曾经她叹春风，怅夏荷，凄秋雨，悲冬雪，今生与他情难共。如今，历劫余生，他来了，他仍在。

此时此刻，在这个深爱她、她亦深爱的男子宽厚温暖的怀里，记忆中熟悉的松露香萦绕鼻间，听着他心脏强而有力的跳动。龙小蝶蓦然了悟：自己放不下红尘眷恋，绞不去三千青丝牵绊。

可舍不下又如何？经历了这许多事之后，纵无忠孝两难的敌对，无君臣有别的隔阂；可横亘他们之间的恩恩怨怨、阻隔重重……淡淡地扯出一抹若有似无却明显苦涩的笑，落在她持力掩饰的哀凄里。原以为见他最后一面，便再无牵挂；他辞官寻她，白首之愿，是她始料不及的。想舍去尘世一切的心，踌躇了；他的如斯深情，她又该何以为报？

千回百转藏于心，龙小蝶以面纱遮住娇颜，展昭送她回客栈。两人并肩同行，静静，默默。

直到终须一别之时，在龙小蝶转身离去之际，展昭突然拉住她的手，心慌地开口，“小蝶—”这一路太过静默，他始终惴惴不安；知她需要时间释怀前尘，他不怕她恼他、怨他、乃至恨他，他最心慌的、莫过于她又一次突然消失在自己的生命里，遍寻不着；更担心她万念俱灰、看破红尘，此别成永别。

龙小蝶回首，睇着展昭。

眸光中只有彼此缩影的四目相视里，展昭握了握她的纤指，“等我！”

言下之意、未尽之语，在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