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辞官

第一章

（一）

两人静然对望几息，展昭艰涩开口，打破无言的缄默，“小蝶，你二哥和你爹……”

“师兄—”脱口而出的匆促打断，紧绷的情绪、忧伤的面容急遽取代了乍见的喜悦。对展昭摇了摇头，龙小蝶抿着唇，游离的目光转而看向一旁。

于法，父兄欲谋朝篡位，其罪当诛；然作为至亲，她如何说得出“父兄乃「咎由自取」”！

于孝，父亲今日在开封府受斩刑，她束手无策、心里等待着时间的凌迟，何等煎熬。纵晓父兄对她多为利用，可打断骨头连着筋，那亦是无法割舍、世上惟一的血亲。

于情，她的父兄，或直接为挚爱所杀，或因他的阻挠而死。老天爷似乎给她开了个极大的玩笑。

念念想着见他最后一面，不带遗憾离去；然相见后方觉，一时竟不知怎的与他相处。

她转身，缓缓走远，沉默许久。黯然的眸光，幽幽飘向远方，心底艰涩得竟道不出只言片语。

龙小蝶无言的悲伤，浸染在两人之间，她孤凄的身影，刺痛了展昭的眼，更刺痛了他的心。几步行至她身后，双手自然举起，想如昔时那般拥她入怀，却在将触及她之际顿于半空，瞅着她极力隐忍仍微微颤抖的身子，长指一根根收握成拳，隔着一臂之遥诉着他的柔情，“小蝶，你还有我。”

“师兄…”龙小蝶感怀的轻唤了一声，泪水止不住悄然滑落，不愿让他瞧出端倪，勉力维持着嗓音与寻常无异，“谢谢你！”

青梅竹马六载的朝夕相处，她细微的变化又怎瞒得过他。展昭紧了紧已然垂下的双拳，与她之间分明只有咫尺之距，却仿若隔了天涯之远；生死相依的深爱，反揣着莫名的生分。那在彼此间筑起的无形藩篱，压得他越发难受，疼痛一丝丝渗入心扉，蔓延至全身。两人经历了那么多，等的绝非这样的结局。便是此刻她心有芥蒂，他亦不会放任她独饮悲戚。再不犹豫往前一步，他坚定地从后环住她，“哭吧，我在。”

温暖熟悉的怀抱，恰触着她悲戚的宣泄口；她不用再假装坚强，苦苦支撑。“师兄…”终于，龙小蝶回身紧抱着展昭壮实的腰身，隐忍的泪水决堤而下；将这多日来接连的打击、心中压抑的种种，尽情于他宽厚的怀里发泄。

展昭无声搂紧龙小蝶颤抖的、此时看起来是那么娇小柔弱的身子，黑眸盈润，满眼疼惜。上天见怜，幸而赶上了这一面，他能陪着小蝶，不至于让她独自承受灭门之痛。

……

许久，日近午时，龙小蝶悲伤的情绪逐渐平复。

又沉默了半晌，展昭望向她，“小蝶，你此后有何打算？”

默默吐息，龙小蝶尽量以最平和的心绪面对展昭，“等父兄过了头七，我想先寻访师父，求得她老人家原谅。”当年隐瞒身份，习这一身武功；师父待她如亲生女儿，爱护有加。现庞家没落、只剩她孤身一人，了无牵挂，她此生最愧对的便是恩师聂隐娘。

深深望了展昭一眼又快速挪开，心痛让她的秋眸再次瞬间泛红。他们几乎要成为一双侠侣，她却入了宫门……终是，她负了他。眼底无限怅惘哽叹，纵然情深，奈何缘浅。

“还有一件事，”展昭扶正小蝶，眸里漾着从始至终、如今再无需苦苦匿藏的情意，“就是请她老人家成全我们！”

“师兄—”龙小蝶生生压下乍听的惊喜与感动。即便抛开亲仇恩怨，她「废妃」之身，孤伶之人，韶华亦逝；他官居三品，侠名远扬，风华正茂，他们如何相配？！又怎应对开封及江湖之悠悠众口？摇首并缓步后退，涩笑着拉开了两人亲密的距离。

看着龙小蝶杏眸里由最初的晶亮转为黯淡，到行动上的退却，展昭大步往前，大手扶住她的双臂，直言表达对她的过往不介怀，语气里满满的宽慰，“小蝶，那些都过去了。”

过去，如何过去？许多事情，他并不知晓。在宫中四年，为了确保不怀龙裔，她除了在「合欢散」里加牵牛子，还一直偷偷服用避孕药物，以致胞宫虚寒，实难孕育。不孕皇嗣，是她对这段爱唯一能自主的坚守；明知他们再无可能，她亦甘之如饴、执着仅余的一片冰心。

何曾想过，他们会重逢及后来的爱恨情缠；更不曾预料，经历种种，皇上会饶她一命还放她出宫。临别春花告之当年真相，母亲的遗言，是让她寻自己的幸福，莫若母亲那样受缚一生、抱憾而终……

龙小蝶抬头望向展昭，纵他待她情深若许，可惜，迟了，一切都太迟了！只叹天意弄人。她笑得苦涩而凄绝，“师兄，我们，回不去了！”

“小蝶，你别那么傻。”展昭宽厚温暖的大掌包裹起小蝶发凉的小手，置于自己心脏之处，黑眸里溢满真诚、款款情深诉说着年少至今与她的结发之愿，“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