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大雨瓢泼,雨线密集。 歇了一日的雨又开始下了起来,雨雾弥漫狭长的道路,四周群山迷迷茫茫,若有若无。池霜只听得见马蹄践踏着地上的积水,发出阵阵啪嗒啪嗒的声响。 马蹄声急如奔雷,破开雨雾。马上之人未戴斗笠,露出那一张五官深邃的脸来。他生得俊美无俦,墨发以嵌着明珠的玉冠束之,一身玄衣,勾勒出他劲痩的腰身,裹挟着雨雾寒气。他的气度谦逊温和,清清冷冷,宛如一块冷玉。 池霜立在寺庙前,撑了一柄石青翠竹纸伞,隔着人声鼎沸的长街,遥遥望他,恰好瞥见蒙蒙细雨里,他眉眼平静漠然,袖袍翻飞,原本平静的目光瞬间变得阴狠,眼眸里仿佛有着终年笼罩的阴霾,虚虚投在自己身上。 一道闪电划破天际,池霜视线在他身上停留片刻,收回了目光。 她心中感慨,李临舟天生一副的好皮相,真乃老天爷赏饭吃。 他生的这样好颜色,丹青国手,也难描其之姿。 众人皆说太子殿下能文能武,平易近人,温文儒雅,待人和善,爱护百姓,心系天下,乃是翩翩端方君子,是以才会有那么多能人异士、英雄豪杰折腰追随。 皎皎明月,朗朗清风。 连他的亲生父亲李景都这么认为。 然,与李临舟相识数年的池霜知道,在那副疏风朗月的外表下,他多疑,阴冷,沉郁,无情,残酷,喜怒无常,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最是冷血无情。 李临舟执掌兵权,身为太尉、司徒、骠骑、柱国大将军,管理军政要务,集军政大权于手中,手中却沾满了数不清的鲜血,那些势力足以与皇室分庭抗礼的世家贵族,皆被他无情清洗。 在他将大权笼络在手中,如愿称帝之后,朝堂之上,市野之中,李氏亲族、叛王贼臣的血从未干过。 书中,李景的晚年可谓是凄凉至极。那时他的所有权力都已经被李临舟夺走,身边的亲信被尽数清洗干净,连宠爱了数十年的冯贵妃,也早就死去好些年了。 大魏开国皇帝,已是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李景死时,双目紧闭,苍老的脸上挂着两行清泪,四肢僵硬。 在他死前,李临舟曾来看望过他。 那时李景面色苍白,鹤发鸡皮,躺在榻上,嘴里时不时发出几句痛苦的呻.吟。 他看着走近的李临舟,目光渐渐从呆滞,麻木,变成了震惊、愤怒,几经变化。 李景厉声大喊,眼眶中隐隐闪着泪花:“逆子!你藐视君父,欺君罔上,行悖逆之举,真是好算计。朕不该留下你,就该除去你永绝后患。疥癣之疾终成肘腋之患!” 李临舟神情冷漠地听着李景数落他,走近了几步。 半响,殿内只听得见李景时不时骂几句,又停下来喘气的声音。 李景匀了口气,愤怒道:“不孝子!你自知声势已满,羽翼已丰,已然积累足够的声望与势力,便将那些对你多有掣肘的世家贵族、皇族子弟诛杀,如今居然存了移鼎之心,意图谋朝篡位,取而代之!” “朕绝不会如你所愿!” 李临舟沉默,停下脚步。 他挥手示意亲兵都下去,看着气若游丝的李景,淡淡地说道:“圣人,您说得这些,儿不敢苟同。儿幼时修先王之术,慕圣人之义,讽诵诗书百家之言,不可胜记,知变乱非上无道而下怨叛也,而是身处尊位的宗室争权,自相鱼肉。儿今除之,不过是遵天之道,顺地之理,乃是为了大局着想。” “皇族血脉,上承于天,李家继承帝位乃是天命所归,世道使然,合法合情。您登基十数载,民间早已对您、对李家俯首称臣。儿身上流的是您的血,乃是您的亲子,又是一国储君,若是继承大统也是名正言顺,众望所归,又何来谋朝篡位一说?” 李临舟浮起一丝笑意。 “哼,朕不信你就没有野心!” 李景被他这一番话气得浑身颤抖,咬牙切齿,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他。 “儿当然也有野心。” 李临舟爽快地承认。 “在权利与荣华之下,所有的野心都被无限放大,欲壑难填,诱人入深渊。人非圣贤,儿自然躲不过。” 李景双眸定定地凝视着李临舟,他张了张嘴,然而滚动的喉咙间只能发出一丝嘶哑的声音,“来人,给朕将这个乱臣贼子拖下去……” 却没有人回应他。 李景掩唇咳嗽几声,试图挣扎着起身,奈何只是徒劳,只无力地瘫倒在床上,怔怔地看着垂挂着的纱帐。 “只因一着错,满盘俱是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