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渡
纪行之走到柳潘面前,看到黑色棺材里躺着的尸体,被人裹了白布。 他看不到柳丝丝的面容。但他记得,她那只惨白的手上带着的翠绿手钏,他曾见她带过。这物什就跟她的名字一样,让人想起春天。 柳潘是柳丝丝的胞弟,京城里数一数二的纨绔,家里有几个闲钱但没有权势,因此总是跟在那些官宦子弟背后作威作福。 纪行之执行公务时,还抓过他几次。他每次都嬉皮笑脸地跟纪行之勾肩搭背,姐夫长、姐夫短地喊。犯了事,一家子上百口人,谁也不差使,就差柳丝丝来都尉府领他。 现在倒是脸臭得很,带着几个小喽啰,把棺材往地上一放,便指着纪行之的鼻子破口大骂: “纪行之!你个没有良心道义的孬种!负心汉!你攀附高门,只图富贵,害死我亲姐姐!” 纪行之见惯了这种无赖架势,倒是不急,急的是他身后站着的成双。没听两句,成双便忍不了,跳出来回道: “你胡说!我家公子怎么负心了?何时跟你家姐有情?你少泼脏水,污蔑人!洛阳城里谁人不知,你家姐是倒贴上来的,自己家看不住人,不会管教,反倒怪起外人!” “大伙儿都来评评理,这负心汉攀上高枝了,就忘了我家姐。昨夜他娶了美娇妾,成了高家的乘龙快婿。洞房花烛夜,我亲姐姐却孤身惨死。现在人都没了,还说这种冷血的话来刻薄我,还有没有良知?挨草屁股的软饭男,以为攀上高门就可以随意欺压百姓,呸!” 这下把成双气得几乎要操起家伙跟他打起来,好在有纪行之拦着,才没有生出更严重的事来。 纪行之见他虽说话难听,但到底家里出了事,看在柳丝丝的面上也不想下他的脸,为这些口舌之争生闲气。 他看了眼高月的马车,不想事情闹起来丢她的脸面。眼下只有稳住柳家,先回门才是正事。 纪行之素知柳潘是个喜欢耍滑头的无赖,但其父柳公全还算是个讲理的人,便有意要见他,想着改日再去柳家登门吊唁。 纪行之才要将自己的意思与柳潘说明,方才乌泱泱的人群又鼎沸起来。原是都尉府的人巡街经此而过,看到聚众许多,便上前来查看详情。 那柳潘被抓过几回,已经认得纪行之手底下那几个人。看到叶凌他们来势汹汹,便顺势往地上一坐,直哭嚎道:“了不得了!纪大人发官威,杀人了!杀人了!” 人群中有好事的,也一同高呼杀人了。围观群众又见叶凌等人皆穿着官服,手拿佩刀,一个个长得五大三粗的彪形大汉,便恍然间当真恰有其事一般,走的走,逃的逃,闹得长街巷上乱哄哄的,不可开交。 坐在马车上的高月,见纪行之耽搁了许久,有些不耐烦。恍然间想起方才成双提的是柳家,忙抓住浸云问道:“是哪个柳家?” 浸云眨巴了一下眼睛,回道:“还能有哪个柳家,是给咱们侯府织布裁衣的洛阳城布商柳公全。” 高月“啊”了一声,猛然间想起一个重要的事来。她连忙下车前去查看,逆着人流走到柳潘面前,问道:“你说这是你家姐,我看未必。究竟是与不是?我可否一观?” 那柳潘见她生得貌美,竟忽然顾起形象来,一个激灵便窜起身来,连说话都软了几分,道:“人命关天的事,还能有假不成。你要是不嫌冲撞,你就看。” 他才说完,高月便凑到了棺木前,被纪行之横身一拦。他说道:“尸身可怖,不怕?” 高月抬眸回道:“干干净净的女子,有什么可怕?” “你才办喜事,又身怀六甲,未免冲撞。”纪行之还是拦着。 高月很想回他“孩子又不是你的,冲撞不冲撞的跟你有什么相干?”,但看着四处围满了人,还是压下了这想法,肃色说道: “今日,她被人抬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已经受尽屈辱。我只想证实我的猜想,为还她清白而来,算不得冒犯。想来她在天之灵,也不会怪罪。” 说完,她越过纪行之,轻轻地掀开柳丝丝身上的白布,直看到柳丝丝脖子上的勒痕方停。 纪行之这时也近前一看,二人心中都怔了一下,同时皱起了眉心。 因为这勒痕不是悬梁自戕留下的,分明是给人勒死,才悬在梁上,装作自戕掩人耳目用的。 其实这索痕并不难辨认,细心留意便能想明白,自缢留下的勒痕,必然因为提空而着力在某处,两侧的勒痕会稍浅,但柳丝丝的勒痕呈环状,深度均匀。 但因为经历此事的亲属大多哀痛,没有留心这些细节,也是常有的。 死后再被悬于梁上,痕迹自然也与自缢不同。纪行之不是专业的验尸官,他也只是因为公务,见过自缢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