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币与劣币(下)
她第一次造访了布莱姆的封地。高耸的城门入口建立在陡峭的山坡之上,巨大的城堡像是一颗茕茕孑立的枯树生长在半山腰,凄凉而叫人望而却步。然而坚固的城墙之后,是宽阔平坦的道路、鳞次栉比的商铺与酒馆、漂亮整洁的村舍。她骑着马延着道路前行,穿过人群与建筑,感到前所未有的不快。她从未在父亲的封地或帝孚日见到这样活力、热情的村镇,就好像人们知道他们生活的意义,且真心为此喜悦、自豪。这显然是离经叛道、充满错误的思想,夏洛特想,因为他们理应为自己的卑贱而感到惶恐、卑躬屈膝。人们对生活的享受不该超出他们身份配得上的程度。而他们却并没有这样做。 她烦闷地扬起马鞭。鞭子,能够叫马匹听话,这是唯一正确的处世哲学。马儿高高抬起前腿,在石子路上奋力向前奔跑。 阿鲁卡德邸的卫兵与仆从迎接了她。马夫将她的马匹带到马厩后,一个名叫拉努夫的侍从引她走进大厅。她轻蔑地环看四周,城堡内的一切都昏暗陈旧,吊灯没有添油,地毯颜色暗淡,窗框上盖着灰蒙蒙的玻璃。拉努夫举着蜡烛带她走上盘旋的楼梯时,她才看清了他的脸。那是一张敦实的、上了年纪的人的脸。 “我在哪见过你吗?”她敏锐地问道。 “我曾有幸在帝孚日服侍过,不过我头脑愚钝、手脚粗笨,指做一些粗活。是公爵大人可怜我。”侍者滴水不漏地回话,那张脸上的一切都没精打采地下垂着,看不出什么反应。一个长得略眼熟的低等血族并不值得她放在心上,于是她很快便忘记了这个插曲。他们走到顶层一间宽敞的大厅,延着栗色地毯走向尽头的一处大门。 “请进。” 布莱姆的声音从门后传来。拉努夫躬身替她开门。那是间干净、舒适的卧室,樱桃木的床上铺着厚厚的羊毛寝具,壁炉正烧着,将床和地毯照的暖烘烘的。布莱姆正坐在窗边的靠背长沙发上喝酒。他随手收拾了一下一旁的架子上堆着的一沓书卷,腾出一个位置将酒杯放了上去。 拉努夫退了出去。布莱姆朝她露出一个温文尔雅的笑容。 “您好吗,夏洛特。” “很好,谢谢。” 壁炉噼啪响动了一声。 “您请坐。” “谢谢。” 她坐在了沙发的另一端。布莱姆弯腰从架子上找到另一个杯子,替她斟了一杯波尔多酒。 “您是昨天离开帝孚日的吧。” “是昨天。” “直接来的?” “是的。” “旅途劳顿了吧。” “还好。没花什么时间。” “哦,我想路上是没花很多时间。不过您花了很多时间才决定来吧?” “许多事情耽误了。” “是。当然。那么现在都解决了?” “什么?” “耽误您的事情。” “是的,都解决了。当然。” 她装模作样地喝了一口酒掩饰尴尬。布莱姆没再接话。他一言不发地放下酒杯,朝窗外看去。那天晚上的月光就像寒冷的冬雪,轻轻飘落在山脊,竟然让她觉得屋内洋溢着一种宁静、温馨的氛围。火炉的光照在布莱姆身上,他身上散发着像房间中央那块褪色旧地毯一样温暖、安定的味道。面对这种陌生的气氛与两人之间长长的沉默,夏洛特有些手足无措。她回想起她尊贵的君主的命令与此行的来意,于是硬着头皮开了口: “你还欢迎我来吧。” “哦,不。不,夏洛特。我希望您不来。”他给予她一个毫不客套的回答,令她的任务更加棘手。 “不论你怎么说,我想我们终归还是名义上的夫妻。” “您没说实话。”他迅速、敏锐地戳穿了她的谎言,“不过我宁愿您对我撒谎,也别对自己撒谎。” “是真的。我说的是实话。”她清楚自己在对布莱姆撒谎,不过她的确无法分辨她有没有对自己撒谎。不过这又有什么紧要? “您瞧,您现在已经如愿以偿,又何必费神来探望老朋友?” “也不是什么如愿以偿不如愿以偿的,我愿意来探望你是我自己高兴。再说了,你总是说这样的话,难道你就没有得到你想要的吗?” “我替他办事。但我想要的并不多。” “你如果觉得我们想要的太多,也随你怎么想。” “我认为你们想要的太多,是因为你们连别人的东西也想要。不过您瞧,我也并没有非要说服您什么。”他举起两只空空如也的手,无奈地笑了笑。 那副疏离、礼貌的神情令她感到无比恼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