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飘茵堕溷
“严侍郎有令!缴械不杀!再反抗,就放箭了!” 那少年本已支撑不住单膝跪倒于门前,听得此言却又是立即勉力支起身来,试图挡住身后骆玄的身影:“你们若不伤先生……我便……” 但前方的狼牙士兵见少年先前已是连斩十余人,心下早已没了“留活口”的念头,趁着他分神之时本能地手起刀落斩向他的右臂。 “住手!” “别乱动!都留活口!” 然而两人话音初起之时,已是血光飞溅,长剑锵然坠落。少年失了右手的支撑颓然倒了下去,一瞬的剧痛令他一时失了声。 他略有些模糊的视野之中只见骆玄趋步而来,抬手拦在了他的身前:“若不再残害老夫的学生,老夫便可以同你们走。否则,你们便抬着尸体回去领罚吧。” 后方的狼牙队长料定这一名手无寸铁的老者与一名重伤之人也再掀不起什么风浪,便一挥手命士兵们收了兵刃,以胜者的姿态很有些不屑而嘲弄地看向骆玄。 骆玄却是全不在意地转身蹲下来,小心翼翼地将苍白失血的少年搀扶着倚靠在自己的肩头,将他右臂的断口简易地包扎了起来,又仔细地为他理了理浸染血色的衣物。 “对不起……先生……”少年垂下了眼,勉强地扯了扯嘴角试图露出一个笑容,附耳低语的声音已颇为虚弱,“学生……坏了事……万死难辞……若他们……安全……也算……一点弥补……” “傻孩子,世事升沉变亟,你亦是囿于其中不见全貌,先生怎么忍心怪罪于你?”骆玄轻轻地摇了摇头,抬手拨了拨少年散乱的鬓发,放下手柔声一叹,“不要多想。” 少年的眼帘微微翕动了片刻:“先生……我……” 骆玄缓缓地摸到了方才坠下的长剑,原本便揽着少年的另一手略微拥得更紧了些许,好似要竭力多予他片刻的温暖:“只是……别跟着先生去那种地方受苦了……” 他这样说着,极为不忍地阖上了眼,而手中的长剑已是猝然洞穿了少年的心肺又迅速抽出,带起一片殷红。 少年无力地垂下了头,在呼出最后一丝气息前,仍旧努力维持住了面上淡淡的微笑。 骆玄扔开了长剑,深吸一口气睁开眼来,不顾门外警惕拔剑的狼牙士兵,只是径自抱起了少年尚且温热的尸体,转身放在了屋中床榻之上。 他轻轻地为逝者盖上了衾被,而后方才负手走出屋门,从容道:“请吧。” —— 寂静的河南府狱之中,忽而响起了哗啦啦的锁链声。 缩在牢房一角假寐的苏沉璧听得声响微微一惊,双手不安地生出了几分冷汗。 牢房铁门“吱呀”一声被缓缓推开,随后响起的便是张万顷的声音:“司录,醒醒,你暂且可以回去了。” 苏沉璧暗暗地握紧了拳,假作出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睁开了眼,好似对眼下境况十分迷茫似的轻声道:“……张府尹?” “内线联络点共被掌握了三处,子时有长歌弟子强闯玉成书院,眼下虽只及击毙一人,但骆玄已然落网。”张万顷负手俯视着缓缓站起身来的苏沉璧,见他好似颇为惊讶,便又试探道,“如今看来,他们演了一出颇为复杂的调虎离山之计。司录昨晚起便在狱中,想是并非同谋。” 苏沉璧竭力压下心中的震动,因方才的神色已被张万顷看去了几分,便索性也不多遮掩,很有些痛苦地抬手扶额,作势叹道:“下官……不曾想过骆玄先生竟当真是个内线……他毕竟也算是下官的恩师,只是如今回想起往日的一些细节来……” “罢了,你屈居此处一整日,便早些归家休息吧……明日暂且不必来了。”张万顷见他神色黯然不似作假,却好似也并没有更深层的情绪,唯有摇了摇头,道,“不过若是审讯有了什么新进展,到时便还需司录前来配合一番了。” “是。” 苏沉璧走出河南府官署时,只觉时下虽是盛夏中夜,四野却已是凛风嚎啕、魍魉吟哦。 他失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