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情凉(一)
柳烟浔醒来的时候,已身在东暖阁中。 她回忆起在狱中神情激愤时,对那刺客说的话,自觉失了分寸,暗自有些懊恼。 不知可有引得晏长曜生疑? 一步行差踏错,于她而言,都可能是万劫不复。 对了,陛下呢? 她透过层层叠叠的绡纱,搜寻着那人身影,终发现他正埋首于书案前。 她挣扎着起身下床,肩上伤口还在隐隐作痛,脚步便带着些虚浮,凑到他跟前,随手为他披了件外衫,趁机细细看着他书案上铺陈的笔墨,微蹙起眉心。 她翻来覆去读了数遍,发现这只是记录各地风光的游志,并无藏头,也无藏尾,平平无奇,不似什么密函。 “可看够了?” 晏长曜低沉的嗓音自一旁响起,吓得她一激灵。 “没......不是,妾什么也没看出来。” 刚说完,她便想咬下自己的舌头。 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他却没在意,只望着她笑笑,将那些游志整理一番,塞入她怀中,道:“你既喜欢钻研,便都送你。” “钻研”两字,说得颇为意味深长,她垂下眼睛,有些心虚。 “身子可还有不适?” 她抿抿唇道:“只是有些饿。” “你昏了一整日,自然是饿了。”他悠悠道,旋即端起一旁放着的糖水,浅试了试温度,抬眼玩味地看着她,“真搞不明白,你身子为何这般弱?只是残留在伤处的些许余毒,便能让你气血攻心时昏过去,害朕被荀灯竹那厮痛斥一番,说什么......朕不懂怜香惜玉。” 她抿唇含歉一笑。 为何弱吗? 都言“楚腰纤细掌中轻”,若想成为一名出色的倡优,身轻若燕,能作掌上舞,以取悦恩客。 可谁人不知,即使整日习舞,也只能使身量匀称。若想达到素肩纤腰,窈窕轻巧,除了少食、不食,再无他法。 长此以往,身体又如何会不受损伤? 呵,一些臭男人的喜好,有时就是这般磋磨女子。 话至唇边,却变成了一句娇嗔:“女娇娘与糙汉子自然是不同的。” 他递勺的手顿了一顿:“其实并无不同。若女娘自小摸鱼爬树,弯弓策马,也不会这般。柔弱应是形容弱者,而不是形容女子。” 她被他的话勾地忆起旧事,垂头抿去他送至唇边的糖水,看了看自己的手心,哂然笑笑。 从前这双手,可是下河翻墙不在话下,勒马射箭无足挂齿的。 怎没过几年,却恍若已是两世,竟将从前的自己浑忘了? 清甜的豆香在口中化开来,她攥住手心,岔开话题。 “对了陛下,诗会刺杀一案……后续如何?” 她其实有些忐忑,既已出了大狱,若再问起,会不会显得刻意。 然而晏长曜毫无避讳地据实相告: “那刺客抵死不愿招认,倒也算忠心。不过,既然他人已在牢中,朕自有办法查明。至于诗会......” 他故意拖长了尾音,意味深长道: “借此时机,以护驾不利,除了李旻和负责京城布防的京兆尹府,正好了结了压在朕心头一件大事。朕已下旨,革其职位,查抄府上。你呢?你可想要什么恩典?” “妾?妾为什么还有恩典?”她愣了一瞬。 “唔,护驾有功,理应恩赏。” 她疑惑地迎上他的目光,那双凤眸中虽含着浅笑,她却隐隐觉着,总透着些算计的意味。 “不必了,这是妾份内之事。” “那不行,朕一向赏罚分明。”他耍起赖来,“后宫之位大多空着,不妨晋一晋你的位分?还记得你曾在东暖阁放出豪言,想要后位吗?” 她心下惊骇,一阵无语。 若真就此封后,前朝之臣不得言她祸国妖女,蛊惑君心,再杀之后快? “那只是曾经的气话,陛下莫要信以为真。” 身为帝后,可是要生同衾,死同穴的。 她可不想与他这般。 “可朕偏偏当真了。不妨令钦天监择个吉日......” “陛下万万别冲动行事。” 她当即跪下,想把这个烫手山芋抛回去。 “朕还没说完呢。不妨择个吉日,封你为夫人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