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雪落(三)
这一场战役,自出征至收整完毕,持续了将近小半年,终在春暖花开时班师回朝。 晏长曜得封平阳侯,赐一品侯府。 然他回朝的第一步,便不再收敛,当庭问责运粮船沉及朝中通敌之事。 人人自危之际,他却雷声大,雨点小,只处死了一个在陛下身侧吹耳旁风的贵嫔。 花光柳影间,曲径接幽亭。 晏长曜正坐在矮桌前布棋,陆枕河在一侧垂首而立。 他攥着的拳心紧了又紧,终是开口道: “侯爷,朝堂之上,臣不便直言。今日你当庭见血,是否做得过了些?” 他闲听着,随意笑笑,自顾自地将棋子一枚枚摆在棋盘中,岔开了他的话。 “我今日请书聿兄前来,是庆贺乔迁之喜,无关朝事,只为对弈。还记得出征前未完的那局棋吗?” 他的目光落在晏长曜一子不拉复原好的棋盘上,落座,执白棋,自嘲道: “已是数月过去,臣还真是不如侯爷,记不大清了。” 啪地一声,白子落玉盘。 他平静道:“不过,侯爷既已铺就好棋局,臣便还能接着落子。” 东风翩然,吹进几片落花。 “书聿这是要同我生分啊。再也不肯唤我的表字。”晏长曜淡淡道。 他欠身一笑:“侯爷是最了解臣的,陛下既已下旨,臣又怎会不守礼数。” “是不是我不同你说起朝堂那事,你便不能好好同我讲话。” 晏长曜失了耐性,随意落了一子。 “敢问臣是哪里不周?” 他闻言一梗,压下心火道: “陆书聿,我已经足够收敛了。你又不是不知,真正的罪魁祸首是谁。你难道要我当庭把他杀了,篡权夺位吗?” 陆枕河未答,只静静地看着他,浅浅笑着。 灿日落在他身上,渡上了一层暖光。 晏长曜蕴着怒气,望进他的眼底,一时间不知他眼底的洞悉究竟是何意。 是知晓他在殷城时曾动过此心吗? 还是知道,他本就不是一个会就此善罢甘休之人。 果然,陆枕河落子开口道:“侯爷亲手杀了李贵嫔,便会将此事翻篇了吗?臣看未必吧。” 被他一语道破了心事,他沉吟片刻,道:“自是不会,权宜之计罢了。” “既知她是无辜,为何不愿放她一马。” “她奉之为主的男子,在她将死之时,看都不敢看她一眼,留在这种人身边,活着倒不如死了干脆。” “尧璋,这不是你能随意左右他人性命的托辞。” 他收了手,一双温润的眸子凝视着他。 “殷城之事,你便也是这般说服自己的吧。” 晏长曜只回以无边的沉默。 “留在城中的老弱妇孺,被他们所属封地的藩王所弃,被护那一方水土的曹让所弃,被家中的顶梁之柱所弃。既然他们都对其不管不顾,你为何要管,要顾,是吗?” 晏长曜低低一笑。 砚泽说得不错,陛下所设之计中,最为阴毒的,果真是这第三。 不过时隔多日,他们两人终能坦诚此事。 “若不如此,难道我要带着全军将士,白白困死在殷城之中吗?” 他抬起头,迎着他的目光。 “一代骁勇之军,没死在战场上,没死在护国边境,偏偏死在内乱之国国君和他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愚臣手中,死在这些人的阴诡谋算之下,才算得上清白,是吗?!” 他说着,眼底不仅有些失落:“书聿,我会死的。” “你不会死!晏尧璋,我同你说过,有我坐在这中书令位置上一天,我就不会眼睁睁看着你死,你为什么不愿相信我,我陆书聿从不食言。” 陆枕河端坐在他对面,定声道。 他眼见他那副端方模样,衬得自己好像是一个卑劣之人,于是不甘示弱,望着他道: “绝境之中,为何要把希望寄托给旁人!” 两人对峙片刻,陆枕河颓然一笑,随意落了一子道:“侯爷,臣输了。” 晏长曜垂眸一看,他竟自己将最后一子,自甘落入了死局之中。 “你这是何意?”他微微颤声道。 “只是一局棋而已。”陆枕河哂笑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知其可为而为之,知其不可为而不为。(1)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