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拾
将军战死疆场,也算死得其所,最怕柳将军先走,留下他这匹老马,扛这锁澜关的千山重量。 谁想有一日,杜远林却是持着长枪,闯过千军万马,去劝迷途的将军,或是,格杀将军。 杜远林曾有多信柳都灵,如今怕是就有多恨他。 齐蔚想起跺河寨那个投敌的何大人,他便是被昔日的部下亲手处斩。 忠厚的杜远林一生最锋锐的时刻,恐怕就是此时,他甚至有压过柳都灵的势头。但柳都灵忽变招数,他不再防守。 他像是解开了手上的镣铐,轻盈如烈风,一瞬间将杜远林反制。他的枪势和齐蔚见过的任何人都不像,他变化多端,完全没有规矩,甚至连招数都谈不上。他目之所及,枪尖瞬息便至。他根本不需要防守,他只要进攻。 战局变成了苍鹰对羚羊,一个展翅无拘,一个受制山野。 半盏茶的功夫,杜远林被柳都灵击倒在地。 齐蔚忍不住看向张以舟,心想他或许能救回杜大叔。可柳都灵没有给任何人救援的机会,他一□□穿了杜远林的胸膛。 谯楼上挥动军旗的传令兵之一,猛然嘶喊出声:“爹——爹……” 城内的百姓听见这一声嘶吼,仿佛都明白发生了什么,他们无措而怆然地跪倒在地,却不知该向谁祈求。他们的神明已将他们背弃,带走了所有的妄想。 交战的兵士发出悲愤的吼声,胜利仿佛有一瞬间站在雍梁这边。然而昭翎军已经退了两道防线,而柳都灵正等此时。 眼看亲手建筑的城墙进入了投石车的射程范围内,他毫不留情地号令万雪,冲击锁澜关。 张以舟几乎没有片刻的犹豫,下令道:“开城门,撤兵!” ———— 日头西斜,双方鸣金收兵。万雪将雍梁好不容易推出的战线全部打回,他们又一次扎营在了内城之下。 柳都灵命人将杜远林的尸首送返,并再一次招安雍梁。 骆羌铁青着脸,远掷长枪钉死了那耀武扬威的万雪传令官。 齐蔚原以为或许会有转机,也许柳都灵手下留情了呢?像话本里写的那样,杜远林只是假死。可骆羌带回的杜远林已经彻底失去了生息,他手中还紧紧握着骆羌交付给他的那杆长枪。他至死,不曾动过叛国的念头。 将军帐里,又一次坐下了将领们。昭翎军没有再与锁澜关守将分开落座,他们交叉着,彼此沉默。 议事时,闲杂人等不得入军帐。大夫也进不来,齐蔚得到张以舟的默许,拿着纱布和药,穿梭在将领之间,帮他们简单包扎。每个人几乎都负了伤,骆羌的旧伤更是再次撕裂,血滴滴答答从凳子落到地面。 齐蔚给他匆匆敷药时,骆羌眼中的杀气始终没有下去过。他像一头愤怒的凶兽,随时都会咬断谁的脖子。 这场议事清点了损失,他们最大的失败是外城丢了。唯一庆幸的是,几次撤退都还算及时,伤亡人数比预料中的少。 一刻钟后,张以舟结束了谈话,除了骆羌和童述颐等四个高阶武官,所有人都撤出了军帐。 锁澜关内城人声寂寥。没有人提得起精气神开口,他们沉默地照顾伤员、修理器械。 齐蔚去看了杜远林,他仅剩的儿子守在他身边,阿姐也在。阿姐大抵是想起了这个会给她馒头吃的大叔,她趴在地上,呜呜抽噎,嘴里念叨着“阿姐、阿姐”。 ———— 张以舟与骆羌他们谈了很久,久到暮色四合,军营里已经开了饭。 齐蔚蹲在灶台前,一边吃麦饭一边烧火,为将军们热着饭菜。她吃到的麦饭里有壳,给她呛了一口。马大开把水囊扔给她,嘟囔道:“忍着吃吧,再打不完,就要啃树皮了。” 雍梁的国力根本撑不起持久战,前段时间能吃上白米,那是四处调派来的。还有一部分,是钟家从云外天支援。现在,顷海湾也打起战了,所有军资都要划一部分过去。马大开前几日便在抱怨说,后勤军送来的粮食越来越少了。 齐蔚叹了口气,站起身灌着水逼自己咽下粗糙难嚼的麦饭。 “喂,吃饱没?”马大开踢了一脚齐蔚的小腿,“大人们散了,你去送饭。” “饱了、饱了。”齐蔚马上道,她胡乱扒完,用抹布包着手,从锅里拎起铁盆,便向将军帐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