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
沈府中亭台楼阁,错落万千。 而在楼阁之外还有错落的山石,如同对弈的千岩万壑。 沈英不在,接待她们的是沈绫。 梓萱坐在轮椅上,跟在沈绫后面,一路穿过奇石异草,松柏楼台。 是她害沈约负伤,沈绫脸上却看不出半分诘难之意,梓萱望了眼廊道下澄澈的水面,她不信一个人可以忽然转变这么大——那答案便只有一个了。 沈绫在廊前停下,梓萱抬头,匾额上写着观槿二字。 “长兄便在里面,殿下请自便。” 沈绫对她一福,带走了所有的侍从。 兰辛望着沈绫离去的背影,微微迟疑:“殿下……” “无妨,”梓萱看了眼自己的脚,“你推我进去,不必跟来。” 兰辛一怔,“……是。” 推开门,便有药草的气息混杂着书卷的草木之气扑面而来。 帘后,堂前,是一幅青绿山水图。 兰辛将门从外面轻轻阖上。 若不是事先知道,梓萱甚至会以为这是一个年近半百老人的房间。 既没有名贵的瓷器古玩,也没有精巧的玉石雕刻。 只有面前的青绿山水图,如同皑皑白雪里的一点红梅,忽然映亮了整个空间。 “咳咳——”咳声突然从侧面传来。 梓萱侧头,对面书架旁,沈约单手吊在胸前,另一只手掩在唇边。 “殿下,”见到她,他放下手,“殿下远来,恕臣失礼了。” “梓萱是前来谢救命之恩的,若因此反让沈大人不便,岂不是忘恩负义了。” 沈约眸色一深,“殿下今日措辞,倒比往日锋利。” 她驱动轮椅来到他面前,“沈大人不请我里面坐吗?” 沈约垂下眼看她,他退后了一步,“是臣失职,殿下请。” 他转身,走在她前面。 书架后面便是卧榻,沈约直接在卧榻旁的躺椅上坐下,身上披着的蓝色纱袍在脚边散开。 梓萱在他对面停下,竟忽然觉得,这才是她与沈约的第一次见面。 “之前,是我太过懦弱——” 酝酿了两个日夜的话,才说出半句,梓萱便仿佛忽然被人掐住了喉咙。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沈约—— 原本冷淡的双眼忽然寒光熠熠,一瞬间,她凭直觉觉得,那时候大学中回过头来的沈约,也一定是这样一双眼。 “沈——” “你不是黄萱萱。”他断然道。 这不是询问,也不是试探,梓萱脸色剧变,心底瞬间闪过无数念头——她应该反驳他,怒斥他,或者装作听到什么笑话一样跟他虚与委蛇,但忽然间,她什么都说不出口。 沈约目光寒凉,却没有丝毫恶意。 半晌,他移开目光,语气异常平静:“这只玉兔,是我们议亲时,她亲手雕了送给我的。” 梓萱一呆,他对她摊开的掌心上,赫然是那只她在火灾中牢牢抓住——初见时他便系在衣带上的兔子。 “那年她才只有十岁,”沈约看向她,“雕得很丑吧。” 梓萱仿佛忽然被人扼住了喉咙。 面前依稀又浮现黄萱萱临死前的笑脸。 秋风卷着落叶飘过窗口,凉意从心底肆无忌惮地漫上来。 梓萱闭了下眼睛,直到此时,她才忽然看懂了他眼底的淡漠,那是悲哀——是无法撼动自身命运的悲哀,是苦苦挣扎在宿命中的悲哀。 “能不能,请你不要告诉大哥?”她艰难道。 指尖摩挲过光滑的玉身,沈约靠在躺椅上,“他和我不一样——我也无意以此要挟殿下。” 他应的如此云淡风轻,反倒让她心底一刺,“失去她,你就一点都不在意吗?” “没有你,我就不会失去她了吗?” 梓萱一呆。 沈约目露嘲讽,“她打的什么主意,我一清二楚,白白辜负了她的身份!” “沈约!” “我说错了吗!”他眼底忽然有火光跃起,一如那日藏经阁上一般鲜红,“身为公主,却将儿女私情置于社稷之上,为人子女,却将悔恨和遗憾都留给家人,这样的人,我该为她伤心吗!” “难道要骨肉相残,祸延百姓,才算不枉出身在皇权富贵家吗!断骨之痛,剜目之恨,永失所爱,她就了无遗憾吗?她死的时候,才十七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