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杨素侠在女婿女儿身上得到的荣耀虽然已成过去时,但对这个宝贝外孙女的痛爱却没有分毫的减少。对自己的判断未加分析,便快步走到方项东近前,照准他脑袋就来了一巴掌,把一名农村妇女能拿得出手的脏话,劈头盖脸洒向了他。 方项东一点不像三棍也打不出个闷屁的那位资深木匠的爹,继承了母亲郝月英全部的资质,要换了别人辱骂他,早跳起来与之对骂。望了一眼宛梅,满含委屈地跟杨素侠解释: “我半天连句话都未跟她说,怎么会欺负她。不信你可以问她。”此刻他多么希望宛梅能跟着替他解释一下。宛梅仍低垂着脑袋在低声啜泣,好似根本没有听到他说些什么。 宛梅的行为坐实了自己的判断。杨素侠更加得理不让人,指着方项东说:“我外孙女刚来上学不到半天,就被你欺负成这样,以后还有她的日子过吗。我治不了你,我去找你爹算账。” 跟许多老实人一个样,方维义平时少言寡语,教训起孩子从来不会说教,谨遵“棍棒底下出孝子”的古训,一但方项东惹翻了他,手边只要有的东西,抄起来就是一顿好揍。所以方项东一向并不畏惧整个村子人见人头痛的母亲,而是怕父亲到了极点。 父亲一但先入为主,自己这顿打是跑不掉的。方项东暂且把他可怜的爱情放到了一旁,拎起书包就往跑。他必须抢在杨素侠前头把事情跟父亲解释清楚。 高马宅中学距离方家营至少五里开外,又是时值八月天的中午,等方家营遥遥在望的时候,方项东已经浑身湿透,人也几乎虚脱过去。他头昏脑胀,内心一阵阵恶心。方项东虽然并不清楚这是中暑的先兆,却再也不敢跑了,眼前出现了那片盛开着大片莲花的池塘,摇摇晃晃过去捧起水就往脑袋上浇,幸亏这一行为及时将他从即将昏倒的边缘拉了回来。 方项东脱下的确良小褂在池塘中浸透,把周身擦了一遍,顿时内心的恶心消减了不少,脑袋也跟着清醒许多。 估计杨素侠无论如何不会赶到他头里去跟父亲告状,双腿无力的确再也跑不动了,方项东一屁股坐到了池塘边的草地上。 正在这时,左侧的棉花地里,郝晓珍背着喷雾器一溜歪斜着走了出来。一个初中学生必然的修养,让方项东赶紧披上了衣服。 等郝晓珍靠近池塘,方项东才看得真切,她跟自己相比,也好不到哪里,同样的周身湿透,把一个即将成熟的女性躯体完美地展现在方项东的面前。经过汗水浸润的脸庞,白里透红;一双眼睛,充斥着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越发显得水汪汪的,彰显着人所不及的秀美。 同学这些年,郝晓珍一直受到方项东关注的是她的成绩,只有今日的此时此刻,方项东方才发现,郝晓珍竟然长得如此秀丽。当然郝晓珍的美和宛梅截然不同,宛梅的美冷傲得让人难以接近,郝晓珍却是旷野中一朵野菊,因为经受过多的凄风苦雨,本该被人大加礼赞的美都被摧残和掩盖了。 郝晓珍脚步蹒跚到了池塘边,往喷雾器药桶中兑好药和水,先把背带在双肩上挂好,艰难地想往起爬时,却双腿一软跪到了地上。 棉花地的另一侧,刘改花背着喷雾器一瘸一拐过来,正好看到眼前一幕,心疼得大声叫了起来:“不就是让你少上会学,来帮着打点药,你至于拿药桶撒气。” 郝晓珍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咬咬牙,双手撑地,努力想往起站,无奈大清早两个玉米面饼子带来的能量早已消耗殆尽,又是明晃晃的大太阳当头照着,挣扎了半天,也未能爬得起来。 十六七岁的少年男女,正是对对方充满好奇又不敢稍加接近的年岁,此刻被一股豪气冲撞的方项东,再无所顾忌,他冲到郝晓珍的近前,从她肩膀上解下背带,将喷雾器放到地上:“郝晓珍,你不能再拼命了,先歇歇吧。” 由于两家巨大的经济差距,郝月英一直瞧不起刘改花一家,刘改花也抱定你看不起我,我还看不起你呢,所以两家老死不相往来。今天郝月英的儿子冷不丁冒出来替女儿出头,隐忍了多年的刘改花终于找到出气口,冷笑望着方项东:“咱家可没有会赚钱又会巴结校长的木匠,不让她打药,棉花全都被虫子糟蹋,拿什么替她爹打针买药?” 方项东之所以没被学校提前清退,实在是父亲免费替万校长家打了大半个月的家具换来的,被刘改花当面揭短,他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本想一走了之,转身看见郝晓珍又把喷雾器背上了肩,努力往起爬,忽然记起早晨对她无意中的一次触碰,心头一热,过去从她脊背上解下喷雾器,背在自己的背上。郝晓珍忽闪着疑惑的目光盯视着他。 “后面的农药我替你打。”方项东背着喷雾器走向棉花地。 受了母亲训斥的郝晓珍都把眼泪忍了回去,不知为何,此刻泪水却夺眶而出。 望着眼前一幕,刘改花愣怔了半日,才追了上去。“东东,都是妗子不好,不该说那样的话。你赶紧把药桶放下回家,你爹娘早该等着你回家吃饭了。”从母亲娘家论起,方项东的确该叫刘改花一声舅妈。 方项东吃的最后一顿饭还是昨晚上,刚才又狂奔了五里多路,此时比郝晓珍的状态好不到哪儿去。但男子汉大丈夫,话已出口,哪还有反悔的余地,紧紧咬住嘴唇,一声不出淌进了棉花地。 有当木匠的父挣外快,方项东家多年都没种过棉花了,但农村长大的孩子,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