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你就想溜,是不是你哪儿得罪过你那位木匠本家?” 再明显不过的挑拨,当了十多年方家营一把手,方维庆已经很有些村霸的意味,对郝再金的话音也不是没听出来,但习惯使然,把自行车推到一边,气势汹汹召唤方项东:“小子,你过来。” 看着方维庆狗熊般的大块头,方项东哪敢过去,扭头就想往大路的方向跑,只听身后“哎呦”一声,一个跟他年岁相仿的女孩子,纤细的身子被他撞得栽歪一下,坐到了地上。 被方项东撞倒的女孩,是从小学一年级就跟他同班同学的郝晓珍,此时上身一件翠花对襟短袖汗衫,不知是从谁身上继承来的,总之是时间太久,分别在两个肩膀头打着一个巴掌大的补丁,用的布也是难见原先的颜色。下身天蓝色裤子倒是半新不旧,只是也在膝盖处打了两个极为对称的补丁。脚上的白色球鞋更为夸张,由于大脚趾处被顶出了窟窿,她母亲干脆用剪刀把前半截鞋帮减掉,成了名副其实的凉鞋。 一位十五六岁的花季少女,穿得像叫花子,别说是经过十年经济改革的大平原,即便是原本经济极为落后的山区,只怕也难得一见。 自小学到如今,郝晓珍和方项东就分别是优等生和差等生的代表,由此方项东对郝晓珍总是敬而远之;同样由于两人家境的悬殊,郝晓珍在方项东面前带着不自觉的自卑情绪,也很少愿意跟他交谈。 今天撞了人,方项东不好再不出声了,俯下身子满面羞愧:“郝晓珍,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 对十五六岁的少女来说,本就是一个极其神秘的年龄阶段,何况如此近距离面对一个年纪相仿的少年。郝晓珍满面通红,嘴里咕哝了一句,估计连她自己都不知说了些什么。 方维庆再霸道,毕竟是小学都未毕业的农民,与生俱来对于知识的畏惧,让他总是对这位家境贫寒却总是考全班第一的少女充满了敬畏。向方项东吼道:“你把人家撞了,不赶紧扶起来,光道歉顶个屁用。” 方项东慌忙伸手去搀郝晓珍。同样对这位女同学充满了敬畏的他,却不敢直视,慌乱之下,双手伸到了不该伸到的地方。让方项东瞬间如同触电,未曾来得及把手缩回,出于自卫本能的郝晓珍,一把推开了他,腾地站立起来,拾掇起散落一地的书,低垂着烧成一片红霞似的脸,往学校的方向而去。 方维庆还没有忘记方项东的“大不敬”,正要往他身上大展雄威,池塘左侧的一块棉花地中,一位中年妇女一个阴谋似地窜了出来。 郝再金大声喊:“刘改花,今天是开学第一天,你是不是不放心,要亲自送闺女上学?” 说是阴谋一点不假,刘改花没有理会他,不是取直线去追郝晓珍,而是兜着圈子打算绕到前头去堵截。无奈一条腿长一条腿短,永远也难以与大地达到和谐统一,由此与郝晓珍的距离越拉越越远。 “珍珍,你别走,等等娘......” 郝晓珍不自觉回头望了一眼,转身加快了脚步。她母亲被脚下一根枯枝绊了一下,原本残疾,哪里还能拿捏得住,身子踉跄着摔倒在地。 “妈......”郝晓珍转身奔了过去,伸手想把母亲往起搀,母亲却挡住她的搀扶,干脆一屁股坐到地上,双手紧紧拉住女儿,嘴唇哆嗦着:“丫头,这个学咱别上了。你爸瘫痪了好几年,我上山背石头又被砸成了这样,这个学咱上不起。再说你都成了大闺女,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娘的心里也疼......” “我不要好看的衣服,我想上学。”郝晓珍努力挣脱母亲的拉扯,“我不上高中考大学了,我考中专,我一定能考上......” 看到女儿态度决绝,母亲奋力从地上站起,再次扯住女儿的手:“上中专一年学费加吃饭,得一千大几,别说那么多钱,眼前咱连六十四块钱的学费都交不起......” 郝晓珍怀中抱的是从上届毕业生手中借来的初三课本,学校却不会因为已经有课本就不收她的学费。面对这个最为现实的问题,郝晓珍猛地转身,书本撒落一地,紧紧抱住母亲,“哇”的哭出了声。 眼前一幕,连同一向蛮横惯了的方维庆郝再金二人都看得愣住了。 洼地里,石本荣仍是冷冰冰的一双眼,望着堤岸上的贺六:“我的羊你可以随便挑,但只能挑一只,不上称,不多不少八十块钱,怎么样?” 石本荣放羊从不偷懒,每只羊都是膘肥体壮。贺六按捺住激动的心情,还着价:“六十......”、“七十......” 当贺六把价钱还到七十五,石本荣再也不愿望他,重新挥起了鞭子。 “算你狠!”贺六奔下洼地,掏出钱甩给石本荣:“谁再说你傻,纯粹瞎了他娘的眼。” 石本荣扔下饿狼一般扑进羊群的贺六,奔出洼地到了郝晓珍母女近前,把钱塞给刘改花:“把学费交了,剩下的钱给她再扯身裤褂。” 刘改花推搡着说:“傻——,她大叔,这些钱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还上。” 石本荣仍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一声不出,转身奔回洼地。 郝再金嘴巴贴近方维庆的耳边:“咱们是不是都上了他的当,这样的人能享受五保?是不是......” “欺负好人,是要遭报应的。”自从担任村支书以来,这是方维庆难得的一句人话,却把郝再金噎得差点背过气去。想拿话也噎他一下,暗自思量,人家毕竟是村里一把手,因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