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过往（四）

人常说，回忆过去最是无用，可是若当真能够忘记，华英也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会选择遗忘，残缺了记忆的自己，还完整吗？　　“那么，哥哥，你是希望我忘掉这些事情吗？因为太过不愉快了？”华英觉得自己就像在大海上迷失了方向的船员一样，一片大雾弥漫中，她因此而丢失了前进的方向，更为可怕的是，她回头看自己的船上，是空无一人的。无人询问，无人帮手，只遗留下自己，她该怎么办？她能怎么办？　　“遗忘这种事，向来不由我们做主的，不是吗？如果真能忘记，想必现在的你也会少许多苦恼吧。”哥哥抚着下巴轻笑，眼睛里看不出是什么情绪。　　“是啊。”华英点点头，她有一瞬间的失神。　　“如果忘不了，那也不用勉强，我们应该有一种能力，那就是和自己的伤口一起生活下去的能力，但我还是建议，过去的事不用揪着不放，如果实在想不明白，那就先不想。等再长大一点再说吧。”哥哥沉吟着，像吐着烟圈一般地，也像是讲故事一般地，娓娓道来。哥哥的声音似乎有令人无法抗拒的魔力一般，华英只觉得他说的什么都是有道理的，都是正确的。　　“再长大一点……吗？”华英下意识偏过头去看窗玻璃里映照出的自己，眼角已经多了几道皱纹，几天前看还没有，应该是新长出来的吧。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觉得自己真的老了好多。　　“容颜衰老，自是难免，你不用过于忧心。”哥哥的声音沉稳有力，一下子就抚平了华英心上的褶皱，也如湖水荡开涟漪，也如在沙漠里行路的人终于看见了水源，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感觉。　　“我常觉得自己像一根浮萍，漂泊无根，无处是家。”人到了一定的年纪以后，就难免会像这样伤春悲秋，曾经，十几岁的时候，她是那样渴望长大，因为长大以后就可以自己做主，可以远离那个她不喜欢的家，但随着岁月匆匆流逝过去以后，她再睁开眼，就发现自己已经四十岁了，四十岁的年纪，她觉得好遥远啊，怎么一下子就到了呢？　　“时间过得太快，我都不敢想。从前是一门心思往前冲，觉得只要我不停下脚步，就一定会越来越好的，我不愿意回头看。但是现在……似乎已经冲无可冲，至于回头看，我想我还没有积攒足够的勇气。”华英觉得自己现在有如被夹在了人生的中间，而夹住自己的不是别人，就是她自己。前方，也许还有许多未知的挑战，但是她觉得好累，像是没有力气再往前了，可是回头看，她又觉得不堪，她不想这么样去做，所以她觉得自己现在是既没有来路，也没有去处，更加不知道归途在哪儿。　　“还相信爱情吗？”哥哥经历过，他很明白一个好的爱人会对一个人的人生起到多么大的正向的作用，所以他还是蛮想鼓励小英再尝试一下爱情的。但鼓励归鼓励，最终决定权肯定还是在小英自己手里的。　　“我不知道。”华英摇摇头，她说的是真话。　　“我有时候觉得，我能过好自己一个人的生活已经很不容易了，虽然我看上去没有养家糊口的重担，但是经营企业也不是简单的事情，需要应酬很多人，常常从宴会现场回来脸都笑僵了，我以前并不是这样的人，但现在……呵，越发有‘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感觉了，以前听别人说都只觉得他们在讲笑，或者是在无病呻吟，现在想来是我那时不够成熟，还不懂商场如战场的道理。”说着说着，华英忽然想要喝点酒，咖啡太淡了，不如酒来得痛快，也能让人清醒。别人喝酒都是越喝越醉，唯独她，和别人是相反的，她是越喝越清醒。　　“哥哥，想不想来点儿酒喝？”华英的脸上笑容在绽放，她想也许哥哥会惊讶吧，哥哥离开的时候，她二十岁，而二十岁时的她，还不会喝酒。但她转念一想，哥哥也许不会惊讶吧，二十年可以发生太多事情了，很多东西随着时间改变、或者消失，都是很正常的，对吗？　　“好啊。”哥哥点点头，脸上略过一丝惊讶，但非常地不明显。　　不过华英一直仔细盯着他看，所以捕捉到了这一细节。她在心里有一点小心思，但也说不清道不明似的，她索性不再去探究什么，只是扬手招来侍应生，说要两瓶啤酒。　　“你的咖啡馆里还卖酒？”哥哥这回真惊讶，嘴巴都张大了，难道说是这人间二十年变化太大？已经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了吗？　　“当然不卖，我是让侍应生帮我出去买，我是老板嘛。”华英笑出声音，说到最后一句颇有几分骄傲的意思，她扯开嘴角，扬起笑脸的时候，梦回二十年前。　　哥哥忍不住感慨道：“我们小英真是长大了，如果阿梅在，她一定也会很高兴的。”对于华英取得的成绩，哥哥就像个老父亲一样地开心，他大华英27岁，按年纪来看的话，他的年纪足够当华英的爸爸了。　　“我也很想梅姐啊……”华英忍不住鼻酸，见到哥哥已经给了她莫大的惊喜，她知道自己不应该再贪心了，不过她是真的好想梅姐啊。　　“你家里人最近怎么样了？”华英和家里关系并不好，这他一直都知道，不过人生在世，父母亲人还是很重要的，年轻时在外打拼事业不觉得，随着年纪增长，就会感觉到亲情的重要性了，尤其是华英的情感之路又不那么顺利，至今还没有一个爱人，更不要说成家了，想必会很孤单吧。不过按照时间推算的话，华英的爸爸妈妈应该也已经六十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