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姑一家
李姑人很瘦,黑黑的,常年扎着个乱糟糟的马尾,好像除了过年那一天把头发梳顺了,换了一件干净的衣服,其他时间看到她总是卷着裤腿赤着脚穿着褶皱的衣服,要么扛着锄头去田地里,要么就端着盘里的衣服去河边。农闲的时候,她喜欢在牌桌上打牌。李姑脾气很火爆,嗓门也很大,这是村里人人都知道的,大家开玩笑说:啧啧,你家跟你家那条黑母狗上辈子是不是约好下辈子投到李家来嚯嚯,李叔这人命中犯狗。 李叔跟李姑不一样,李叔整天乐呵呵的,吃完饭了总喜欢这家坐会,那家坐会,即使在田地里干活,也喜欢哼着小曲。李叔没钱打牌,被评选为妇女之友的李叔喜欢围观妇女看牌。李姑不在的时候,李叔就跟着妇女边唠嗑边传牌报,村里妇女们都很喜欢李叔,因为李叔看牌的时候每一位女人的后面他都站一会儿,提醒一下出牌。一旦李姑发现李叔在看牌,就会扯起嗓子骂:我在田里地里的干活,你却在这看娘们打牌,你咋不加入呢。这时候打牌的人就赶紧催李叔快走,再晚一步指不定就是哪家跟哪家的事全都从李姑嘴里出来了。 李姑和李叔有两个儿子:六儿和五儿,五儿是六儿的哥哥,在六儿读六年级的时候就出去学手艺了。六儿是我们孩子中年龄最大的,也是孩子王,虽然李姑脾气暴躁,但是我们再害怕李姑,吃完饭还是会去六儿家汇合。如果刚好赶上六儿家在吃饭,李姑也会叫上一起吃。李姑家的菜总是一盘土豆或者豇豆,看起来像是从猪圈里端出来的,厨房里总是一股发霉的味道,母猪下的小猪崽在厨房里跑来跑去,但我们还是觉得李姑家的饭好吃。有时候家里饭也不吃了,就要去李姑家吃那盘还不一定炒熟了的土豆,家长拦也拦不住。 我们童年在六儿的指挥下度过,听六儿派遣早上轮流起早一家家敲窗户喊伙伴上学,晚上吃完饭就立马去六儿家汇合玩追击,如果游戏都开始了,有作业没做完的同学就会急的龙飞凤舞草草写完。假期六儿会带大家去河边抓鱼,去树上摘果子,收获的成果都足够家里吃一个季度的。上学要是跟别的村里小孩打架了,大家就去找六儿,听六儿指挥团结报仇,即使被老师告家长,也会统一口径绝对不会把六儿这个家长心理都清楚的老大供出来。 岁月在时间的河流里静静地流淌,眨眼间,小学毕业了,大家开始了住校的生活,只能周末放假回家一起玩,六儿在初二的时候,成绩不好不想读,家里也没钱供,最后辍学出去打工了。自从六儿走后,大家就像缺少主心骨一样再也没有集体出去活动。六儿打工后第一年过年回家变时髦多了,穿着皮夹克,拿着烟,见人就一人一只。村里人都说六儿在外面肯定是赚了钱。我们吃完年夜饭还是很自觉的跑到六儿家找六儿,听六儿讲述外面精彩的世界。后来越来越多的小孩小学读完也不读,都出去打工了。村里的年轻人也越来越少了。只能在过年的时候才能见到从全国各地回来的他们在牌桌上畅聊各自的生活。 有一年我初三的时候,突然六儿带回了一个染着黄头发的女孩回村里。女孩每天跟着六儿出出进进,村里人聚在一起笑李姑:你这是不花钱的媳妇呢,打着灯笼都难找。赶紧把家里收拾下结了吧,你那家老鼠出来都得打手电筒找路呢。李姑和李叔简单收拾了一间空房给了六儿结婚。结婚那天村里人吃完酒席从六儿家出来骂道,李姑那口子太偏心了,钱都给老大娶媳妇,还给人家在县里买了房,就欺负人家小女孩上门嫁,没母亲,起码也不能整的两口子住的就跟住猪圈里一样。 后来去了离家更远的高中念书,也很少再回老家了,没再见过六儿,只是母亲会偶尔去趟老家看奶奶,带回村里的消息。一次吃饭时母亲说六儿和媳妇生了个女儿,还在武汉买了房,大家都夸媳妇是他家的福气。高中那几年枯燥且忙碌,大家都在鼓足勇气去冲刺高考,我也顺利考上了父母满意的大学。拿到录取通知书时父母很高兴,因为他觉得我是村里第一个考上并且是女生考上好大学的,一定要回老家办升学宴。回老家那天我看到李姑更加瘦了,头发还是很乱,曾经挺直的背也驼了,手里牵着个看上去有点胆怯衣服也有点脏的小女孩,母亲跟我说是六儿的女儿。李叔的一只手掌也断了,听说是做木工的时候被机器轧的,但是李叔还是一股的乐观,见到我们远远的打招呼喊我们去他家玩。村里人在酒桌上谈论着李姑家的事,说六儿离婚了,并骂着活该离得好,当初人家女生嫁过来住的跟牛栏一样,两口子赚了钱买了房子,结果六儿在外面乱来,把媳妇气走了,房也卖了,钱也被外面的女人骗走了,把一个女儿丢在家里跟李姑。 上大学后,我几乎再没回过老家,不仅因为村里的基础设施没跟上,交通、网络实在是不太方便,还因为年轻人都相继搬离的村子在县城里安了家,即使回去老家,看到也是年久失修,空着的宅基地村落和零散的留守老人和儿童。最后一次再听到李姑家的事情是我工作多年后全家在家里聊天,弟弟说六儿跑了,处借钱,没人借,有一次在工地上天热40度,看到六儿女儿在地上坐着热的快中暑了,他买了一瓶水给了她带着去吃了个饭。我们一阵唏嘘后就都回房睡觉。 老家村口的那条河流依旧在生生不息的流淌着,冲刷着我们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