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冰棍

哥哥小时候是个很有生意头脑的人，他总是能想办法去做一些在我当时看来特别酷的事情。比如卖冰棍这个事情，在我看来就特别的酷，因为我做不来。　　那时候哥哥也就十二三岁的样子，早就学会了骑自行车，他每到夏天，总是骑着家里的二八大杠自行车去镇上的批发部里批冰棍儿。自行车的后面放了一个泡沫箱子，夏天可以保存冰棍没那么快化掉。当然冬天可以保馒头不那么快冷掉。因为哥哥做的这件事情，我们小时候夏天总是有冰棍可以吃，而且还是不要钱的。因为每次哥哥去卖冰棍，总是会多批发一点儿，有时候生意好，他就卖完了，有时候，生意不好，就没那么快卖完，也有的时候，天太热了，他就提前收工，把剩下的冰棍分给我们兄弟姐妹吃。　　那时候，天快黑的时候，爷爷奶奶和我们兄弟姐妹一起坐在麦场上面，哥哥把他带回来的冰棍放在一个碗里面，我们就分着一人一根儿。有时候，回来得晚了，好多冰棍都化掉了，只剩下半个了，但是箱子里会倒出来很多冰棍化掉的水，我们吃完了手中的半根冰棍，就分着把碗里的冰水也喝了。想想那时候的冰棍是真甜呀，夕阳照在麦场上面，照在我们的脸上，我们在麦场里面欢欣雀跃，吃完了冰棍，还要在麦场上面追逐打闹好一阵子，等天黑透了才会意犹未尽地回家，一路上还恋恋不舍。　　小时候只顾着吃冰棍，从未曾想过，那个时候哥哥的世界是怎么样的，他一个人骑着一辆自行车，在那时候的乡村里穿梭，有没有遇到过恶狗，有没有遇到过不付钱的人，有没有遇到过坏孩子打架？或者是走到半路有自行车坏了的情况？而且那时候他出去卖冰棍也不是都可以收钱的。冰棍可能一毛两毛钱一根，但是那时候的乡村，人们手里的钱有限，一般情况下大人是不会给小孩钱买冰棍的，而是用啤酒瓶子去换冰棍。哥哥的自行车后坐的外侧挂着一个大大的竹篓，那个竹篓就是用来装啤酒瓶子的，有时候生意好，会装得很多，哥哥那时候还没有长到现在这么高，十三四岁的他也是像现在一样瘦瘦的，但是不高，我很难想象这一路上他都遇到了什么样的事情。　　我们村子离镇上还有六七里地，每天哥哥要冒着大太阳，先骑行到镇上把冰棍批发到手，然后再从那儿出发去各处叫卖。做为一个男孩子，他所能接触到的世界半径跟我们女孩子是完全不一样的。可能这也是农村人执念一定要生男孩的原因吧，他们可以做太多女孩子做不了的事情。后来到了城市里生活，我发现城市里的人也一样喜欢男孩子，虽然女孩也很好，但是除了政策不允许的情况下，很多家庭还是特别想要一个男孩子，哪怕生了三个，四个女儿，还是想要生一个男孩儿。　　除了吃哥哥带回来的冰棍，有时候我们也会拿啤酒瓶子去换来村里叫卖的别人的冰棍。特别热的夏天，有一根冰棍可以解渴简直就像是到了人间天堂一样了。那些骑着自行要来村子里换冰棍的人，所有的装备也都跟哥哥出门时的装备一样。可是小时候从没有意识到，哥哥跟来换冰棍的人一样，做着一样的事情，也是骑着自行车，不断地叫卖，才能有所收获。而现在，几十年以后，再去想到这些往事，再去写到这些往事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我的堂哥，我的哥哥小时候是一个多么勇敢的孩子。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他需要克服多少的困难，但是他决定做了，就会按照自己的想法去执行。这是哥哥特别了不起的地方。　　写到这些文字的时候，我开始有点心疼小时候的堂哥。当然也心疼现在的堂哥。四十岁的堂哥已经是满脸疲惫，前些时候体出了点问题，跟嫂子的关系也出了点问题，来找我聊天，我俩喝一壶茶，一直聊到十一点钟。他跟我说他这些年的不容易，说说嫂子对他的不理解，说说他们之间存在的问题。我是一个偏重解决问题的人，你告诉我身体有问题，我就开始想办法帮你解决身体的问题，你说婚姻有问题，那我也不能让你们离婚，只能多劝劝你们，想开一点。可是我想到了小时候勇敢的堂哥，我又看到了现在的堂哥，为什么会一直想到鲁迅写的少年润土的形象呢？我的哥哥难道在岁月的消磨里，从少年润土变成了中年的润土？　　我不能确定，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人是会变的，变成跟小时候完全不一样的样子，这是我们面对现实生活时的挣扎，是我们与命运抗争却又争不过的样子。千金难买少年时，我们再也回不到小时候眼睛明亮的样子。为人父，为人母的我们，大部分的时候，已经不能再只为自己活着，而是为身上背负的责任和使命活着。哥哥是如此，我也是如此。　　可能这也是我想书写的理由，我想记下我们曾经最美好的样子，等到被生活消磨得不成样子的时候，至少还可以看到我们曾经闪光的日子，用那些日子里的光照亮我们现在的路。让那一束心里的光指引着我们找到人生正确的路。我也希望我们可以至死是少年。至少心里住着我们少年的时光。住着那些美好的过往，这样我们就可以在现在生活的挣扎里找一个地方喘上一口气儿。休息一下，继续与生活的怪兽开始战斗。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