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归
后来可能是我爹挣的钱没办法养活我们一家人,也可能是我快该上学了,我爹和我妈就商量着把我和妹妹又送回了老家,送回了爷爷奶奶身边,他们只带了弟弟在身边。从山里回来的一路上的事情,我全都不记得了,只记得直到回来后,我被石头砸掉的那个手指甲都还没有长出来。 到现在为止,我都没有办法确定,我们到底在山里住了几年。到底是一年,还是两年,还是三年,我都没办法确定一两年的时间应该是有的,因为五岁去的山里,记得回来后没有太久,我就该上学了。农村那时候上学晚,我到八岁才上学前班。 自此,我曾经一直流浪的这个村庄,田庄,就成了我的大本营了,我成年之前的大部分时光都是在这个地方度过的。虽然后来在湖北生活的姨和舅又跟妈妈说那边考学比河南容易,我学习又好,让我去那边上学,妈妈也问过我,这次我却很坚定地说我不去。心里似乎有一个声音在说我就应该是生活在这里的,这里才是我的家,这里的人都姓田,这里有爷爷奶奶。上次离开时,奶奶追着哭的情景还历历在目,而我和妹妹又再一次回到了奶奶的家里。那一年,奶奶已经六十二岁了。从那一年开始,此后九年的时光,我都是跟着奶奶一起度过的。 还记得,我和妹妹刚从外地回来的时候,已经学会了湖北口音,村里的小孩大人都叫我们小蛮子。我和妹妹说着一口地道的湖北话,在村子里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不知不觉的又改回了河南口音。上学前班的时候,坐在教室里,我还没把湖北话改过来,一开口,别人都笑话我,所以都不怎么开口说话的,怕别人笑话。 就是从山里回来的这一年,我妈和我爹开始一起出去打工,过年都很少回来。只有家里有事的时候,他们才会回来看看。从他们走后,我记得,第一次回来是为了把弟弟也放在家里。那时候弟弟大概三四岁的光景,妈妈告诉他是去给他买衣服买好吃的,要不了太长时间就会回来。弟弟就天天站在妈妈离开的那个村口张望,天天都守在那个村口,天黑了,去拉他回家,弟弟嘴里还在念叨着“我妈出去给我买衣服咋还没有回来?”他这念得我奶奶都跟着哭了好几场,我们听着也心酸。此后很多年,我们姐弟三个就和爷爷奶奶相依为命。 那时候家里种的地,还养的牛。每天放学回家的路上都要割草。记得有一次,在别人家的麦地里拔草,那时候麦苗很高了,为了不踩到麦苗,走每一步都得小心冀冀的,那一次拔了很多草,有一大抱,想着家里的牛总算是有吃的了。一边拔草,一边尽量小心不踩到人家的麦苗,尽管这样,还是被麦地的主人逮到了。把我们一群拔草的小孩全都领回他家去了,让大人来才能领回去。那人的家在我们邻村,有人回家给奶奶捎了信儿,让奶奶来领我回去。 估计是奶奶地里活忙,那一天,我是最后一个被领回去的。奶奶来了,一看,那家大人都认得,说了几句话就把我领走了。我一边走还一边回头望着我拔的那一堆草,也不敢多说话,怕人家又不让我走了。走出了那个村子,我才跟奶奶说,我根本就没有踩到他家的麦子,别人踩,我还帮着管了不让他们踩。我拔的那么大一堆草,今天也白干了。奶奶问我当时为什么不说?当时说了,她就把草也一起要回来。现在都走这么远了,就算了吧,再折回去要也说不过去。那天,我就空着手跟着奶奶回家了,心里还为了给奶奶添了麻烦自责不已。 爹跟妈出去的时间久了,在我们的生活当中就渐渐地淡了。刚开始还会特别想他们,但是想的久了,又见不到人,慢慢地也就不去想了。村里的人总是开玩笑问我和妹妹想不想爹妈,我想回他们“怎么不想?“又怕奶奶伤心,每次都是言不由衷地说“不想“。从那以后,爹妈见不着了,只变成了一封封的信和一张张的汇款单。 刚开始,我们小,不认字,每次妈寄回来信,奶奶都要找人给念。后来,我们长大了,也认字了,再寄回来的信,就我们自己念了。奶奶总要让念出声来也让她听听,刚开始,我们还都抢着念,让奶奶一起听。再后来,慢慢地,我们就不念了。每次父母寄的信,匆匆看过之后,就收起来了。那些年,跟父母之间的联系就是靠那一张张的信纸,遗憾的是,那些珍贵的信,在生活的不断变迁中,终究是没有能够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