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口

在山里的日子，对我爹的记忆好像少得可怜。甚至手术的那一次，我都不能非常肯定地确定他到底是不是在场。妈妈守着我们三个的时候，大部分的日子，我爹是不在家的，他有时候出去做点儿小生意。找到批发衣服，袜子，袖头的地方进一点儿货，挑着担子出去卖点钱来养活我们。大部分的时候，爹是要出去打工的。年轻时的爹爹也是很能干的，在农村车子手表缝纫机就是三大件的时候，爹就买了二八大杠的自行车，弄点萝卜出去卖点钱。这些事，我是不记得的，有时候会听父母他们说起来。　　我能记得的，是在山里那一年，我爹回来了。好像是春夏之交的那个季节，天有点热起来了。我爹回来了。双腿膝盖上两个嘴巴那么大的洞。他说是在石头场砸石头，不小心砸到的。已经很久了，都愈合不了。我当时还问了爹，疼不疼？为什么不赶紧看看，赶快看好。爹当时只说没什么大事儿，已经好多了，之前比这还严重些，这就算好多了。　　那时候小，大人说的什么都当真。爹有时候会把伤口露出来，上点药，裤子盖上就又干起活来了。后来，我都有孩子了，摔了一次，两个膝盖擦伤了，那是真疼啊。真不知道我爹当时是怎么忍过来的。听奶奶说，爹小的时候，读书很好，家里给他交不起学费，他自己去借了学费交了去上学。后来回家来拿粮食，家里粮缸空空的，爹就不上学了，开始干活给家里减轻负担了。　　因为爹的脾气倔，他小时候，爷爷没少收拾他，那个时候打小孩是很正常的事情，谁也不会觉得有什么，我爹小时候估计没少挨打。　　曾经还看到过一张爹年轻时候的照片，手里拿着一把折叠的雨伞，留着稍微长一点儿的头发，头发还有点微微卷曲的样子，照片里，我爹穿着白衬衫，真是又年轻，又潇洒。这样年轻潇洒的爹爹和后来的爹爹简直判若两人。上中学的时候，记得要开家长会，因为我一直学习成绩很好，老师特别想让我家里人去开家长会，那时候专给好学生的家长准备了苹果瓜子茶，老师特意交待一定要让家长来开家长会。我回家跟爹说，想让他去开家长会，最好是穿上白衬衫，爹说，哪有空，地里还要打药，没时间去。就这一句就给打发了。　　后来，可能是养活我们太辛苦，爹再也不是那个爱干净的穿着白衬衫的爹了。有时候我也在想，我爹在当我们的爹之前，也有过火热的青春，也有过特别年轻的时光，有过他那个时代的人想要追求的理想。可是他那些青春的时光，那些想要追求的理想，在养儿育女的过程中，全都被消磨掉了。　　很小的时候，我在家里抽屉里还看到过爹买的一沓一沓的国库券，只是后来都被我们当玩具不知道扔哪去了。现在父母都已经老了，现在我们自己都已经为人父母了，才想起来父母当年的不容易，他们那个时候比我们现在真是难上一百倍。但是一件件事，他们都扛过来了。到了现在还在为生计奔波，还在为儿女操心，真是苦了一辈子。但是我在爹妈的脸上很少看到疲惫的感觉，好像他们并不服老，好像他们认为自己还并不老。但是那满头的白发狠狠出卖了他们。　　小时候，我是和我爹对着干的，一直都对着干。妈妈总是在我面前说爹的不好，那时候我也不懂事，所以对爹也不好。大一点儿后，全家的衣服都是我洗，唯独爹的我不给他洗，把爹气得够呛。好像是妈妈在我心里种了一些对爹的恨意，这些东西久久都消散不去。再后来，见过许多的家庭都是这个样子。女人都像我妈妈一样爱唠叨，她们倒也不是真恨自己的丈夫，而是就是想唠叨唠叨生活中的委屈。唠叨完了，还是一样的一起过日子。小孩子可不是这样想的。　　对爹的误解，一直到很多年后，自己长大了，看清楚了爹妈的婚姻，看清楚了他们的相处模式，才开始慢慢理解爹的。只是从小养成的不怎么交流的习惯，到了现在，好像也没有办法再推心置腹的去说心里话了。很多时候我心里都是空的。知道父母为我们付出了很多，却怎么也亲近不起来。这可能和后来的生活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