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熙风临宵
暮色缓缓降临,天空的残霞如同一匹被染过血色的绢帛,逐渐褪去炽烈,转为昏黯的紫红。经过漫长一日的博弈,烈日下的血腥、尖喊和金铁之声已不再如正午般刺耳,而在这黄昏中沉淀成低回的余音。大地仍透出昼间残存的灼热,田垄间的泥土裂缝如老树纹理,显出土地的干渴与疲惫。此刻,官府与太平道、士族、流民、异教等多股势力都在这半明半暗的时光中内敛住刀刃,转向笔墨与言辞的对峙,用条约和承诺为血腥战争收尾。
黄昱匍伏在一道低矮的黏土墙后,侧耳听风,目光流连田间。白日里繁密的伏击、策谋、刀戈交织,如今换成双方无声的凝视与简单却沉重的谈判对答。官府一方,已无声威万丈的气势,只剩形容憔悴的程谦半倚木桩,眼中尽是挫败阴翳。楼谦提刀不语,刘益苦面无措,杭文长久沉默;士兵在余晖下或蹲或伏,饮水无门,食粮尽空,有人从满是尘泥的田沟里捧起浑水润唇,有人捡半根干草咀嚼以假充饥。再也无力鼓噪,只盼早息。
刘益颤声劝:“从事,再逞强难持,减税实诺才能平此局。”杭文点头:“是也。无实据,贫民不信,必不罢手。”楼谦虽心存不甘,却不得不认同现实。程谦喉头发紧,强自稳神:“……好,下令备纸墨官印,立文约……允减税轻征,免擅捕…加印为凭。”说罢如刀剜心,这曾不可一世的权威,如今以墨迹和官印戳破虚壳。士兵闻言虽不欢,却有微弱释然:至少不用继续送死。
与之对照,丘岗上清风轻拂,张角居高临下深望。张宝、张梁侍侧,顾柔、赵封、徐耿等弟子汇报官府传白旗求和非虚言。张宝轻快冷笑:“官府终于伏低。”张梁补充:“逼其有文书加印,此非虚口,可为日后凭证。”
张角微皱眉宇,一语低沉:“得此实证,非只今夜息战,更为将来防朝廷血腥清剿作证,显我非无理反叛,乃民苦所逼。稳民心长远之计正在此!”
贫民方并不就此狂欢,他们看得更远:征服并非光靠血刃,也要政治谋略。昔日纯利刀矛之战,经此日锻炼,升华为一场强权与民意的谈判。没有张角亲临,顾柔、赵封、徐耿出面谈判,既体现太平道尊严,也确保领导安全。郑巩、闵成在暗处戒备,不给官府耍余计。
士族在光线渐弱中愈发肯定倒向太平道的选择。严子陵坐在院中,看纪平呈来太平道不拒米盐、布农具之馈赠,暗松口气:“此举保我严家田业不毁,官府败势无疑,我等日后得在新秩序立足。”士族不再与官府共存亡,而是挥袖换边,从君子之姿变成审时度势的游鱼。
流民常衡更是大快,以利为先,既帮助太平道截断官军通路,又尝到甜头。丁硕向徐耿笑称:“来日市易通道畅达,吾等不需行险偷粮,只以正利相换。”徐耿应和:“共利则安,农与商互惠。”流民从冷眼局外人到半盟友身份转变,再无疑义。
异教徒炎述不肯出手,但山岗上邢静等年轻徒众纷议,对太平道民惠之行有所赞叹。炎述表面不动,可在弟子下山赠药救护伤者时未严禁。微小行动即显立场微调。以后异教是否加大投入,不明,但软化的苗头已埋。
暮色深厚,星光淡淡闪烁,官府使者文吏与刘益迈向贫民所设的谈判空场,举白布叩请。顾柔、赵封、徐耿迎面,不卑不亢。文吏颤声诵条:“官府愿减半税赋、清贪役、免无故拘民,皆白纸黑字列就。”刘益颤笔写就文书,官印钤下浓墨,字字沉重如铁锥落地。赵封细验,徐耿点首,顾柔嘴角闪过冷笑:“此证入铁盒,我方便暂不逼汝绝境。”
这一刻,黄昱默然,心内震颤:一日血火,换来实质条约!贫民不再任意压榨之羔羊,而成为有条件谈判的群体。张角不现身却操盘全局,这已非乱贼剧目,而是社会秩序初度松动的序曲。
(第十二章正篇 下)
士族纪平见此场面,暗中喜悦,立刻加派人送布、盐给太平道示善。顾柔微笑收下,不多言语,但示意不拒。严子陵在院内听报,心中定:士族已保身,不必同官府沉沦。过往与权贵官吏勾连无利,如今顺流而下。
流民丁硕趁机走近徐耿,轻声:“吾等助汝截官军,望来日开市不禁,吾得利售杂货、汝民取所需。”徐耿点头:“共利共生,不拘小节。”常衡远处看见,嘴角扬起。流民从混乱拾利,既不受官府控制,又找到立足点。几句私语定下未来经济雏形。
异教徒中,邢静命一年轻徒众下山送一包草药给贫民伤员。闵成收下,感激:“汝教非冷漠?”徒众低语:“吾师未许助兵事,然吾等不忍见苦。”转身离开,不称友亦非敌。异教虽仍不大步下场,却已对贫民表柔化态度。风声中听闻山岗上微诵,似试图解内部分歧。
官府一侧,看着贫民阵营谈笑,士族流民助阵,异教送药,星光淡映下,宛如新秩序萌芽,而官府缩瑟于阴影无能干涉。程谦仰首长叹,不甘却无从反抗。楼谦轻敲刀鞘示焦躁,刘益幽咽无策,杭文心怀不甘:若有强将来援,他日必还此辱。
贫民阵中,王秋、李恪等渠帅忙于救伤。士族给的盐、流民提供的木板、异教草药,再加上贫民本身的互助之心,让医救高效。伤者痛中见曙光:有文书为证,或可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