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林间回声
天光微亮,颍川郡近阳翟的林中据点仍笼在淡淡寒雾中。昨夜的潜行尚留余韵在空气里,篱笆内传出轻微窸窣声,草庐前放着陶碗与竹勺,泥地略湿,透着清冷。黄昱倚着篱笆,手指轻触粗麻绳,脑中浮现前夜潜行的影子,内心仍有余悸与困惑。
不远处,两名弟子正整理少量粟米与干草,动作谨慎。为首那中年弟子是陈成,另一位则是许方。黄昱知道昨夜潜行由他们领路,却不敢多问,只觉他们言行寡淡,却坚韧如山。
忽然,篱笆外有轻轻脚步声与微哑咳嗽。陈成抬眼示意许方警戒。少顷,一老农探入门前,头发花白,神色惶恐中带希冀。老农低声:“老朽许仲,来自西乡,闻此处善行,故斗胆求见……”语中恳切。
许方拦在篱笆内,眼神戒备:“汝何所求?”许仲微颤:“闻多处夜有恩施,粟米符纸无名而来,官府严搜无果。老朽妻病危,盼得半撮米与符救急。外乡传言张角仁德不止一村,我等贫民皆暗记此恩。”
黄昱心中微震:原来此举非局限一隅,传言已散他处。陈成入屋禀报。屋中张宝与张梁正于矮几边低声谈论昨夜之事,张角坐后席听闻来禀,目光沉稳如常。黄昱在门外张望,看张宝略显急切,张梁神态宁静,张角未发一词,只微微点头示意。
不久,一弟子捧出少量粟米与符纸给予老农许仲。老农千恩万谢,低声:“若将来真有风雷之日,我等岂忘此恩?外乡同传此名,人心已离官府而向仁义……”话未毕,弟子示意噤声,轻摆手让他速去。
老农离去时步履蹒跚,却眼含泪光。黄昱目送他远去,脑中闪过:昨夜老妪泪谢,今晨老农求助,他亲见此恩行已逐步透入各方。官府嘶喊无用,民众记恨如薪,悉数铭心。
张宝站在矮几边,皱眉低语:“(低声称呼)伯和兄,传言广及外乡,民心渐凝,何时可发?官府虽狂,却空扰无功,岂不可早施大举?”张梁轻声劝:“(低声称呼)仲谦兄勿躁,师尊有度,不可急。”张宝抿唇不语,张角不为所动,只淡看竹卷,神情宛如早料此局。
黄昱侧立在门外阴影中,对话声轻微,仿佛风过竹林。无高呼口号,无长篇宏论,却在寥寥数语中展现各人内心:张宝急切,张梁从容,张角稳如磐石,弟子们谨慎执行。这无声权谋已撬动民心,官府空嚣。黄昱虽不解天下势,却感到这灵巧布局如潜流深埋,将有巨浪待时而发。
屋内光线微亮,陶碗粗糙,纸简泛黄,一切贫简无华。黄昱看弟子们继续分理粟米,一如其常。许方俯身轻点米粒,陈成悄语:“今夜仍往东村否?”许方点头,凝神不语,谨慎如昨。黄昱想起老农刚才所言:“若有风雷之日”,民早已心怀某种期待。
此刻张宝语气稍柔,似接受张梁规劝。张角不必多言,一举一动都显出驾驭全局的从容。主角看在眼里,更觉此组织有条不紊,无有冗辞,俨然一支暗中运筹的力量。
风过篱笆,带微尘。黄昱呼吸中带些土味,想起昔日父母为半升米远去未归,今日他见人轻抚粟米如宝,不禁唏嘘:此举于无形中已给予绝望的民众一线求生的幻想。比起官府空有利爪,却抓不住这闪躲的善意之影。
张梁低声对张宝:“叔平不疑久行必成。”张宝点头,不再多言。黄昱捕捉到这古雅称呼在对话中流转,不宣血缘,却显亲厚与层次,生出古代礼仪气息,更证明这并非一时聚集的乌合之众,而是有序有礼的隐秘宗派。
日光渐强,但无温暖。黄昱轻抬头,心底生出更深的困惑:如此耐心、深邃谋划究竟何时收网?无从得答,但至少他知,这不只关乎一村一户,而已蔓延各方。官府心急如焚却无对策,民间则默念其恩,潜藏期盼。
他暗叹,如若春雷一响,必有无数饥困之人应声而动。此时此地,无人高声谈论大义,却用小惠深植民心,正是最高的权谋与仁术交织。黄昱虽仍不明太平二字深意,却感自己已随一条暗河前行,不可退却。
黄昱微抿唇,凝望篱笆外荒地空寂无声,却知有老农离去时心怀感念,有民众在暗中传名,有夜行之人无声播善。风声轻过,如低语回声,民心暗涌,迷惘中多出一丝微妙期待与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