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一章 圣令
殿内一片静籁,皇帝的话都已经落在地板上了,竟无一人拾掇。
天子虽贵为大雍之主,但大雍天子的威信,实则早已荡然无存了。
文武百官甚至想不起来,上一次听皇帝亲自发号施令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他们更加习惯的是,领圣命,而非听其言。
七八年前,大雍皇帝便已经缠绵病榻,时而清醒时而迷糊,很多政令都是由卧榻之侧的慧妃沈晚棠代为传达的。
久而久之,朝官们瞧清了风向,被慧妃收买者纷纷与其站队,渐渐便成了诸事只报慧妃沈晚棠,不报皇帝知晓;
拥护血统的,则纷纷倒向皇帝活跃在朝堂上的四个儿子,渐成割据之势,眼里便也渐渐只有自家主子,早就将常年卧病的皇帝忘却在一边。
皇帝,在很早以前,就已经失却了对大雍朝堂的掌控。
曾几何时,大雍皇帝的处境如同一个失宠被打入冷宫的妃子。
这些年,使皇帝和他代表的无上帝权,重新回归朝堂的,是解甲归来的大将军王肃王。
皇帝失势已久,唯有肃王武瑛玖眼里,还有他的父皇。
那时肃王解甲归来,整顿朝纲的万般宗旨,都在于重塑帝权在大雍朝堂的威信。
无论皇帝病或不病,无论他在或不在,所有汇聚朝堂的决意,对外下达和发出都必须是以皇帝的名义。
绝不能是慧妃首肯,或晋王同意。
便是肃王武瑛玖自己,他本身的诸多大权,也都是皇权赋予。
一开始,朝野四议,肃王此举的目的。
皇帝已经病成那样,朝不保夕,时日无多,为何还要费劲去重塑帝权的威信。
肃王有那个气力,直接去同四王党羽博弈、拼个你死我活、王侯敌寇不好吗?
渐渐地,便有忠正的朝臣想明白了其中的利弊。
肃王武瑛玖归来之时,朝野上下早已被慧妃和四王的明争暗斗弄得乌烟瘴气,大雍朝百年基业被这些人折腾得千疮百孔,岌岌可危。
大雍朝,哪里还经得起又一轮的党争博弈?
肃王在此时站出来重塑皇帝的无上威信,止住了那时慧妃和诸王的不顾朝政大局、家国安危的一通乱斗,使得三法之断、六部之司都重新回归其本职上,也让诸多朝官重拾了其为官之本,利民之心。
表面上看,此举使得大雍肃王的权势借助帝权蒸蒸日上,逐渐盖过了四王之势,也使得生母慧妃渐渐居于幕后、回归宫廷,成就的是一人的宏图与霸业。
但从大局和长远上看,若无肃王武瑛玖当势力断,重塑帝权,强势扭转大雍王朝被党争破败的颓势,指引操控着大雍王朝的轴心回归中正,各行各业继续向前,兵钱粮持续发展丰厚,人才丁不断涌现出彩,大雍天下的元气,早已在多年党争的私利里被馋食殆尽了。
试问,如虎似狼的强邻又岂会仁慈地给一个四分五裂的破败王朝一口喘息的机会?
也许当初大雍京都城中战事一开,北宸军便已经借着追击西淸残兵的由头,踏平新乡之境,长驱直入大雍之境了。
这会,世上已经没有什么大雍王朝了。
更也不会有什么肃王,晋王,只会多一些饱尝亡国之痛的达拉王子吧!
寂静之中,有一人的脚步声不快不慢朝着皇帝走去,每一下都踏在众人的心跳声上。
慧妃沈晚棠不避众人眼目,上前扶住大雍皇帝,将他完全控在自己鎏金镂空的华美指套下。老态尽数显露在皇帝的脸上,纵使这样,他尚不自觉,仍忙着肆无忌惮地嫌弃别人:
“老妇,毒妇,离朕远些,不许你碰朕。”
慧妃被骂得愈狠,声音却愈加平静,仿佛在述说一件深埋心底却再也掀不起波澜的事:
“陛下,臣妾跟随您几十年了,协理后宫,诞育子嗣,便是没有功劳也该有些苦劳吧,您怎么可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般说臣妾呢?”
她明明在谈论感情,却偏偏未投入分毫感情。
皇帝看着她,依昔能推开岁月的压迫,在美人眉目间找寻到当年深爱她一场的理由,可是当他恢复清醒后,脑子里却始终有个声音告诉自己:
“这个女人,是祸害。”
病了这些年,脑中记忆回涌时断断续续的。
有很多事,前因和后果皇帝已然记不清了,但他清楚记得一点,当年便是这个女人趁着自己久病卧榻,亲手在诛杀凌捭阖的圣令上重重盖上了玉玺令。
只凭这一点,皇帝便能笃定慧妃是个祸害,因为无论时局如何变化,无论朝政如何动荡,无论谁趁着自己病重露出了狐狸尾巴,皇帝总能相信一点:
那便是,凌捭阖永远不会背叛他。
谁要杀凌捭阖,谁便一定是那个包藏祸心之人!
皇帝像一个无助的小孩,不停地叫嚷着:
“来人呐,来人呐,快替朕除了这个祸害。”
晋王凑上前,想听皇帝抖露得更多,却被慧妃沈晚棠横亘在中间。
慧妃冰冷的指锋抚过皇帝苍老的脸颊,转头朝内侍官递了个眼色,进而不由分说道:
“陛下累了,病中胡言乱语当不得真的,还不快搀扶陛下回去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