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4 章
中,只是一个芝兰玉树的公子,而非什么一言断人生死的中丞大人。 人群熙攘,百姓有着淳朴的情感,不论囚车上押的是谁,只要戴上枷锁、上了囚车,被青天大老爷甚至皇帝陛下下令斩首,那便是个十恶不赦的大恶人。 或贪官污吏,或刁民蛮匪,往往刑场开放的日子,虞京城里的平民百姓,全都很容易被调动情绪,慷慨又激奋,一路从街头跟到街尾,用上平时所学最恶毒的话语,咒囚车上的犯人,咒他们死后下十八层地狱,咒他们妻女一生凄苦被人欺压。时不时扔上烂菜叶,佐以抒发愤怒的情感,整条街都闹哄哄的,像一场狂欢,也是一场不知所起的盛宴。 宿怀璟随着人群行走或驻足,望着囚车里推着的人,心下生出一阵又一阵空茫的情绪。 他看着周围群情激奋的人们,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盛绪炎即位后,发下诏书,命令半年之内传遍全国,务必教化到每一户人家。诏书列举先帝数十种过错,说他任用贪官、沉迷美色、□□苛捐、勾结外敌,放任国内民不聊生、战火侵袭。 甚至有地方为表对新皇的忠心,定期组织官民宣讲,或捏造或润色,信口雌黄讲述着他们一辈子都没见过一面的先帝污名,再辅以小计,减轻点赋税,施点小恩小惠,让田间地头的百姓自己说先帝当政时他们过得多难,再说新皇即位后乡里乡亲能吃上饱饭。 真的假的谁又说得清? 先帝死无对证,前朝的忠臣全部被杀死,活下来的不是盛绪炎的走狗,就是时事所迫、无法说真相的大臣。 京城百姓离皇权最近,或许还有一点判断是非对错的能力。远在大虞其他版图的国民,一辈子见到最大的官员可能就是地方县令乡长。 他们这一生听到的从来都是经过多重筛选与主观判断之后的信息,他们自小知道的生活方式便是民不与官斗,官员说什么,他们信什么。 不敢不信,不信的会被列作异端,会被判刑,会被处死,会被拉上菜市口,遭过往乡邻横眉冷对,或许谩骂,或许也如今日一般扔菜叶泔水,会咒他死有余辜。 宿怀璟听过那些所谓宣讲,听见过自己父皇被人一再贬低,更有人口出狂言说就该去把那狗皇帝的尸首挖出来喂野狗,来祭奠边疆阵亡将士,以洗大虞冤屈。 他曾将恶意无差别释放,他曾平等憎恶这世间每一个人。 他分明看过书读过史,知道道理可以明辨是非,可当痛楚发生在己身,他还是不由自主地被情绪牵引,诞生许许多多不理智的想法。 而今秋末冬初,虞京上空层云笼罩,宿怀璟随波逐流,望着身边这群民众,心下竟有了另一个念头。 容棠说的从来都没有错。 百姓之所以被称作愚民, 实则是因为不受教化。 既没有教化, 皇权与民众之间既然有不可跨越的鸿沟,他又如何能要求这世上每一个田间地头山沟沟里的百姓,都有如他一般的视角,都清楚知道先帝是被诬陷,仁寿帝才是那个窃国者呢? 民众的恶意并不单单对先帝或者他们一家,而是如过去的宿怀璟一般,只是平等无差别地对待公权力下,每一个被刑法律令判处死刑的“犯人”罢了。 八岁的宿怀璟可以恨、可以讨厌。 而如今十九岁的宿怀璟却不可以。 他想要复仇,他想创造一个更好的世界,他想的便不能仅仅只是那些家破人亡的一家仇恨之事。 王秀玉已在江南选址,或许明年大虞第一座正式的女子学堂就会建起。 但这其实不够,不单单女子要入学,而是这天下间大多数人,至少都该有基础的启蒙,有一定的认知能力,才不至于人云亦云、三人成虎。 但这其实比单建起一座女子学堂难太多了。 知道的越多,想要的就越多,百姓越聪慧,皇权越不稳固,或许这才是千百年来,从没有帝王主动提出全民开智政策的原因。 宿怀璟敛眸沉思利弊,却发现自己一时间也不知道这到底该怎么办。 既不能操之过急造成反噬,大虞周边无数小国盯着,更有大绥那样不相上下的强国,一旦国内频发内乱,便是外敌入侵之时。 但也不可能在有这个念头的想法之下,仍旧无动于衷。 他第一次感觉到了束手无策。 人群中突然传出来一阵惊呼声,间或杂着几声狗叫,紧接着就是拍手叫好的欢呼。 宿怀璟凝眸看去,望见囚车前蹿了一条野狗,已被押解的官兵制服在棍下,而囚车内的李长甫正抱着头滚来滚去,痛不欲生,鲜红的血液顺着手指流了出来,糊了满座囚车,像是随时就会暴毙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