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章
容棠说:“我与我家郎君原想来苏州城避暑,但家里在附近有几l座庄子,来之前家母叮嘱我去看看。于是这几l天我便带着怀璟四处转了转,听庄子上的管事说汛期快到了。” 他笑了一笑,漫不经心的样子,捧起茶杯浅浅抿了一口,给到江善兴反应时间,然后又说:“我其实不懂这些,只听说秋粮还没收割,可能会有影响。家里在江南资产虽说不多,但到底也还有几l千亩农田跟十几l间铺子,没听到就算了,听到了我难免会心存疑虑。恰好江大人您在这,我就想问一问汛期是不是真的要到了,今年的雨水怎么样?会影响收成吗?” 容棠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叫宿怀璟郎君,宿怀璟却难得地没有闲心去细细品味,他只是坐在一边,手里把玩着宁宣王世子的腰牌,状似不经意地将视线投到江善兴的脸上。 很多事于他都是可做不可不做。 天灾一定会发生的情况下,他送给盛承鸣的政绩就是单纯的几l个数字。 减少了多少损失、挽救了几l个村庄、赈济了多少灾民、平定了几l场叛乱…… 大虞自建国以来,从有历史文字记载的大事年表上看,旱灾、水灾、雪灾、蝗灾……大大小小的灾祸每隔几l年都会发生,并不稀奇。 而这些灾情一旦发生,当地主事官会被秋后算账,在灾情中有特殊贡献的官员或者皇子则会在之后一路得到重用,平步青云。 这是宿怀璟原打算送给盛承鸣的政绩。 他站在绝对理性和利己的角度分析事情,谋划最合适的出路。 可一切计划却在容棠那个雨后清晨,抬着亮晶晶的眸子跟他说“我们去江南吧”的瞬间做了废。 他早该知道的,自家小菩萨是一个多么聪明又多么心地善良的人,他能看得到的灾祸,容棠并非完全看不见。 而他看见了,不论能力微弱与否,总想救一救。 就如同那个初春的夜晚,小世子撑着随时快咳昏过去的身子从风月楼救下他一般。 于是宿怀璟沿路让行风收粮囤药,他改不了天意,至少能少饿死几l个人、想办法阻止几l场洪水泛滥之后必然会起的疫情。 宿怀璟原觉得,这天下于他是无关紧要的。 天下人是生是死于他也无任何关系。 他要复仇,要杀了仁寿帝,要向百姓揭露他伪善的面皮,要为自己的父母兄姊平反。 这天下人,从他的视角看过去,无一不是帮凶。 可从容棠的视角遥望,天下百姓、湖上渔夫、田里农民、村庄书匠……千千万万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普通人,全都无辜,他们不该成为政治斗争上无所谓的棋子。 所以宿怀璟尝试从他的角度去理解。 而一旦转换了想法,他便想知道容棠选的这个目的地、这座宅子,是否真的有让他不远万里从京城奔赴而来的价值。 这千万百姓于他仍旧无关,只不过容棠想救 ,宿怀璟就一定会为了他去救。 他垂着眸,散漫地摩挲着腰牌,茶叶清香散落在厅堂,江善兴坐在下手圈椅内,神情从一开始的恭敬变得沉重。 他与李长甫一样,都是四品大员,年逾五十,走马上任过大半个国度,如今却向两个不到二十岁的青年人恳切弯腰行礼。 “世子爷聪慧明察,今年汛期……恐会成灾!”江善兴沉声道,表情悲痛万分,脊背弯曲,似乎一下苍老了十多岁。 容棠敛了眸,半晌没说话。 江善兴,五十三岁,陇西人士,元兴三年进士出身,自闽南县令做起,多次升迁调任,直至苏州知府。 庆正九年夏,江南雨水充沛,江善兴察觉不妥,多次巡视河口堤坝,写信上报巡抚,直言今年水位上涨、气温变冷,恐将出现水灾,请巡抚大人派人调查,组织当地村民整修堤坝,防止灾祸发生。 江南巡抚吕俊贤收到他的信件,却当没看见,接连十封密信送过去,吕俊贤未回复一封。 江善兴无奈,写信打算快马加鞭送去京城,递给内阁大臣,却在刚出姑苏城外的时候被吕巡抚截获,写信怒骂他危言耸听、越级上报、其心可诛。 江善兴被困在了苏州城内,顶头上司不信他关于今年雨水的判断,上报的信件递不出去,没到年底回京述职的时候,他简直进退维谷。身为庇佑一方百姓的父母官,却只能日日赤脚巡视堤坝,尽量在不引起恐慌的前提下自掏腰包召集乡民巩固圩堤。 可他能做的仍旧杯水车薪,顶多不过救下一方百姓,洪水一旦聚集,泄洪仍然会引起灾患。 朝廷若不派水利大臣和军队南下,灾情一过,定当出现反贼,到时候又是更大的危机。 这简直是一个恶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