惩罚
身上又传来疼痛,是那种熟悉的、活生生被人剖解的感觉。季应玄知道梦里接下来的场景,那令他恶心、恐惧、万念俱灰,无论如何都挣不开的剜心剖骨。
他不甘心——
梦境在强烈的情绪中破碎,季应玄蓦然睁开眼,抓住了那只探向他的手。
幽暗的眼底乍然滚起金赭色的莲火,眼底的恨意与戾气尚未褪去,吞噬了覆在瞳仁上的温柔谦和。
他对上一双朦胧的泪眼,是雁流筝。
她指间掐着一根银针,针尾穿着一根长长的红颜枯木灰拈成的线,正倾身向床里,准备为他缝合肩上的伤口,他骤然醒来,令她有些猝不及防。
“对不起……是不是太疼了,我再去给你取些灵药敷上。”
季应玄没有反应,盯着她的眼神令她浑身发寒,手掌嵌住她的地方,却又隐约觉得烫得生疼。
流筝的声音低了低:“你的手现在不能用力,请你不要……不要乱动。”
门外传来脚步声,季应玄轻轻侧过脸去,缓缓松开了她。
子雍端着熬好的药走进来,见了这一幕,忙将砂锅放下:“既然他已经醒了,我来缝吧,师姐。”
流筝摇头:“不必。”
子雍知道她是真的生了气,不敢置喙,负手走到一旁站着。
流筝又取了一指续弦胶,与麻散搅匀后,用手指轻轻涂抹在季应玄的右肩的伤口里。她没有看他的眼睛,却低声与他解释:“白色的是用凤喙和麟角熬制的续弦胶,能接骨续筋,绿色的是麻药,可以缓解你的疼痛,等会儿我要用红颜枯木灰线给你缝合伤口,你不要看。”
季应玄的目光凝在她眼角的泪痕上,重又变得深静,仿佛醒来那一刹那的戾气只是错觉。
他有气无力地点点头,将脸侧向青帐拂动的方向。
流筝捏着银针轻轻舒了口气,下手之前对子雍说道:“去为季公子找一套干净的衣服,叫厨房明早准备点清淡的吃食。”
子雍应声离开,屋里静下来,一时只能听见银针刺破皮肤,灰线在血肉里穿梭游走的声音。
季应玄安静得连呼吸也几不可闻,像个死人。
流筝忐忑不安地观察他的脸色:“不必忍痛,若是疼,我下手再轻一些。”
季应玄淡淡道:“比起在诫台受刑,这算不得什么。”
流筝手中银针微顿,她想说对不起,最终却没能说出口,只是咬住了下唇,脸色愈发苍白。
“以后不会再有这种事了,我已和父亲谈好,等你养好伤,就送你下山去。”
季应玄盯着她:“送我去哪儿?”
流筝道:“你若想修道,可荐你去听危楼,你若想回凡界,可赠你傍身之财、立命之资,依你的才能,想必会在凡界过得很好。”
她顿了顿,声音低而浅:“我知道,你并非全无灵力,墨族的人未必能奈何你。”
这句话令季应玄的目光瞬间幽暗。
他问:“你是代雁宫主来试探我的吗?”
流筝摇头:“你别怕,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也不会向你追问。”
季应玄握住了她的手腕,似乎并不打算将这句话放过去。
流筝轻轻叹了口气:“当时在止善峰,削掉机关豹头颅的力量绝非偶然,不是我不是他,只能是你。你有这样的灵力,在诫台时却不肯反抗,我不知是因为你的力量受限,还是有什么别的苦衷,总之,既然你留在太羲宫比面对墨族人更危险,我护不住你,当然不能强留你。”
季应玄在思索她话中几分真几分假,流筝轻轻挣了挣手腕:“让我先帮你把伤口缝好,行吗?”
季应玄放开了她。
并指宽的伤口被红颜枯木灰线勉强连接在一起,血虽然止住了,伤口却依然狰狞。
流筝起身将放凉的药碗端给他:“里面有血首乌和还阳散,是补血的,你喝下之后,先好好睡一觉吧。”
季应玄依言照做,和衣闭上了眼睛。
他听见流筝轻缓的脚步渐渐走远,绕出房门,右手的手指微动,一枚金赭色的莲花瓣跟随她飘荡出去。
院子里,子雍正在喂几只兔子吃东西,见流筝出来,慌忙站起身:“师姐,你累不累,身上的伤还好吗?”
流筝摇头:“不必在这儿守着,陪我走走吧。”
子雍马上将师父的吩咐抛之脑后,连忙跟上流筝的脚步,小心翼翼地劝道:“师姐千万不要生师父的气,师父也是为了师姐的安危着想,怕你受人所欺,遭人所害。”
流筝说:“我知道。”
她自幼生活在父兄如临大敌的庇佑下,这种事情并非是第一次发生。
她不能责怪父亲,只能将季应玄送走,否则落在他身上的每一次伤害,都会成为她难以偿还的债。
她只是觉得,失去一个能对她的烦恼感同身受、与她惺惺相惜的朋友,令她很难过。
子雍将她失落的神色尽收眼底,心中颇有些不是滋味。
他开口道:“那样一无是处的凡人,师姐为何这般舍不得他,师姐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他能给的,我也能给。”
“我只是觉得他孤零零的,有些可怜。”
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