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亲兵手里救下太子,车到了山前再说不迟。
在沉重的压力之下,吴定缘抛开所有的犹豫,发挥出了十二分的专注。他心无旁骛地朝着前方那座高高的旗台前进,时而低头侧走,钻过人潮一瞬间显露的间隙;时而轻握铁尺,把几个投来狐疑目光的卫官敲晕。他甚至还从地上捡起了一顶笠盔,往头上一扣,更不容易被人觉察。
于是,在那头狂象践踏着兵锋的同时,这条黄鼠狼悄无声息地渗入军阵深处。
三十步,二十步,十五步……
吴定缘距离旗台越来越近。他已可以看到整个台基的夯土层面,可以看到有粗大的木制支架交错其上。视线稍微再抬高一点,支架前方搭着一道宽斜梯,向上一直延伸至旗台的平顶。
截止到目前,还没有任何人发现他的存在。吴定缘握紧了铁尺,手心微微有些潮湿。他已经有了盘算,等一下左脚先踏上斜梯,然后用力蹬一下,争取在双脚两次交替之内跃上平台。
不能直接去救太子,那会被十几个守卫乱刀砍死,吴定缘的目标,是靳荣。
擒贼先擒王,吴定缘没读过杜工部的诗,可道理都是相通的。只有挟持住靳荣,才有可能把太子弄出来。
十步、五步、三步、一步……吴定缘的左足迈上了斜梯,腿肚子的肌肉急速收缩,身子微微朝右边倾斜。下一个瞬间,他左足用力一踏,整个人迅速上移了三尺,随即右足前伸,准确踏到了向上四阶的位置。与此同时,左腿毫不停滞地向上摆动,再一次上跃四阶,整个人一下子跃到了平台上方,景象一览无余。
此时靳荣正朝梁兴甫闹事的方向看去,眉头紧皱,独眼里全是迷惑。在他身后,几名小卫官正在拖动同知和佥事的尸体,在地板上留下长长的几道血迹。在更远处,十几名亲兵紧张地按住刀柄,如临大敌。至于太子,则背靠着“王命山东都指挥使靳”的大纛,萎靡不振。
吴定缘的视线扫过太子面孔的一瞬间,他的记忆仿佛被吹开了一层尘土,原来模糊的画面变得清晰起来:一个身着龙袍的男子站在昏暗的牢房门口,负手望着牢里缩成一团的惊恐母子。在跃动的火光照映下,那张狰狞的面孔不断有着细微变化,一会儿是朱棣,一会儿是朱瞻基。
在这么一个最不合适的时机,吴定缘却豁然明悟:于谦说过,朱瞻基与朱棣御影极为相似。他一见到太子会头疼,惧怕的并非太子,而是那一夜的永乐皇帝!
与明悟同时出现的,还有那熟悉的疼痛感。吴定缘此时正跃在半空,突觉头疼欲裂,右脚一下踩空。所幸他反应迅捷,急忙伸出双手死死扒住旗台边缘,才算没跌下台去。
可这么一顿,也丧失了突然性,把自己暴露在靳荣面前。
靳荣这才注意到眼前的古怪:一个身穿灰麻短褂,头上却戴着笠盔的怪家伙,居然想要趁乱爬上旗台。他独眼一转,看了眼远处仍在旋涡中搏杀的梁兴甫,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
靳荣慢慢踱步到平台边缘,蹲下身子,饶有兴趣地盯着吴定缘。吴定缘双臂猛然运力,想一把勒住他脖颈,一起拖下台去。
可惜他不知道,眼前这位都指挥使当年可是屡获先登之功,那是靠实实的血肉厮杀换来的。
吴定缘一动,靳荣也动了。他双手一展,正好扣住对方双臂的关节处,十指一捏,疼得吴定缘忍不住叫了一声。靳荣不为所动,就这么硬生生捏着吴定缘的胳膊,把他整个人拎起到平台上。
任何一个人,被这么捏住关节往台上提,都会极为痛苦。靳荣将吴定缘摔在地上时,他已疼得青筋绽起,蜷缩在地上动弹不得。
靳荣飞起一脚,踢飞那一顶笠盔,想看看这胆大包天的袭击者到底是谁。他未及端详,大纛那边忽然传来一声惊呼:“是你?”
靳荣侧头看向太子,语气里满是好奇:“原来是殿下的熟人?”
朱瞻基站在大纛之下,整个人的呼吸都粗重起来。那个躺倒在地的家伙,不正是“篾篙子”吗?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说苏大夫居然找到了他,然后他跑来救我吗?
原本已如死灰的心境,悄然又恢复了一点温度。
“末将本以为,以殿下的品性,应该不会有什么忠臣呢。”靳荣口气里充满嘲讽,他拎起吴定缘的一条腿,朝这边拖着过来,“看来我错了。秦桧还有仨朋友呢,何况殿下。”
靳荣抬起靴子,踏在了吴定缘的胸口,缓缓蹍动。
“殿下你这些忠臣,和您一样蠢。这么几个人,居然敢当着整个山东都司的面闯进校场救人,真是有勇无谋。”
朱瞻基一怔,“这么几个人”?难道除了吴定缘,还有其他人?靳荣很享受这个让敌人绝望的时刻,他侧过身,让朱瞻基走到旗台旁边,朝台下的混乱看去。
朱瞻基看到的混乱,已接近尾声。一个硕大的身影,正逐渐被人潮淹没。这些卫官毕竟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兵,度过了初期的混乱之后,慢慢打得有章法了。有人攻腿,有人袭背,还有人取来叉刀围网,去限制那尊杀神的动作。一层层的渔网罩下来,数十把二股叉捅过去,梁兴甫战力再凶悍,也开始露出败象。
“那个……难道是病佛敌?”朱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