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ry Curzon·
“宫务大臣送来了一封信。”
当玛丽下楼来到书房的时候, 她的丈夫就已经坐在那儿了。
从桌子上摊开的文件数量判断,恐怕时间也不算短。
瞥见她的身影后, 这是他第一句说出的话, 带着几分冷漠。一同递过来的,还有一封戳盖火漆的信封,上面有皇家的标志。
“宫务大臣”这几个字意味着什么,玛丽心中当然很清楚,但她仍然平静地在一旁的写信小桌后坐下,有条不紊地拿起拆信刀, 割开了信封。
信纸上的内容没有超出她的预料,这是一张皇室传票,通知她作为引见人的申请已经通过, 可以于明天一早前往宫廷,参加debutante的觐见仪式。
“很少见到这么晚才送来的宫廷传票。”她低声说着,眼睛垂下,收拾起了信纸。她得将它放在一个显眼的位置上,她的贴身女仆才不会忘记。明天若是想要进入白金汉宫,就必须要带上传票。
另一只手轻抚了一下自己的肚子,玛丽突然意识到裁缝得立刻前来。她有几条专门为新一轮社交季定做的晚礼服裙, 然而它们的腰身都得改动一点,否则她根本没法穿进。
“是的,很少见。”乔治的回应过了几秒才传来,硬邦邦的,不耐烦的, “你大约是第一个。”
他们的视线在半空中相遇了。这是乔治发泄怒气的手段,玛丽清楚这一点,他没有抱怨如今的境地,也可不会为他们此刻的遭遇对她感恩戴德,甜蜜有加。她的目光捕捉到了一点刺眼的反光,猛然发觉她的丈夫鬓边已经长出了灰发,仿佛是从他们婚姻裂缝里挤出的杂草,像某种旗帜,鲜明地昭告着她的所作所为是如何衰老了自己丈夫。
“我以为他们不会允许我前去了。”
玛丽率先服软,她缓慢起身,走到丈夫的身旁,隆起的小腹触碰着他的手臂。艾琳是个活泼的孩子,时不时便会在子宫里手舞足蹈,隔着薄薄的肚皮宣告着自己的存在。她的另一只手抚上灰色的发根,指腹贴着干燥的头皮。她的丈夫僵住了,手中的钢笔也跟着停下,在纸张上沁了一圈墨滴。
“你知道宫廷为什么会同意。”
他生硬地开口了,艾琳在肚子里猛一踹脚,她感受到了,乔治也感受到了,这缓和了他的脸色。
“你去休息吧。”他的语气柔和了点,却似乎仍然不想看见她,“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忙。”
玛丽瞥了一眼桌子上的那些信件,上面没有任何邮戳,说明是通过私人传递的。她知道里面大多数内容都只是摘抄南非调查结果的电报,让自己的丈夫知道官员调查罪证的进展。
她什么也没说地离开了。这就是贵族婚姻的真谛,如果相处不来,就不要在一块相处,宅邸内有几十间房间,能远远隔开任何矛盾。
玛丽当然知道为什么宫廷会同意。
也许是迫于索尔兹伯里勋爵的压力;也许是因为女王陛下老了,没有更多的精力固执己见;也许是她在皇室名誉受损与政府被迫重组这两个结果中精明地选择了前者。无论是哪一种,这都算得上一种宣告,向世人表明英国皇室的态度——他们不认为库尔松勋爵有罪,因此连带着,他的夫人自然也可以自由地出入宫廷,甚至是作为美国富裕小姐的引见人前来。
然而,这皇家传票的迟迟送达,却也意味着女王陛下此前一直在等待着调查的结果——如果有任何确凿的证据证明她的确蓄意想要挑动英国与德国之间的战争,甚至是打算阻挠英国与德兰士瓦共和国之间的和谈,那么她怎么也不可能得到允许。
只除了,玛丽知道他们不可能找到任何证据。
她做事向来谨慎,更不要说在这一步错便步步错的局中。污蔑乔治丘吉尔也在使馆办公室中的证人是塞西尔罗德斯的作为;关押着温斯顿丘吉尔与乔治丘吉尔的监狱是塞西尔罗德斯的坟场;酒店起火的那天夜里她的确去了现场——可是谁能证实这一点呢?
带她前去现场的是塞西尔罗德斯家的马车夫,在酒店前停下的马车上挂着的是塞西尔罗德斯的标志,而谁会相信,一个怀有身孕,柔弱矜贵的贵族夫人会大半夜地独身前往受到袭击的酒店呢?
女王陛下派去南非的内阁官员是两个传统的贵族勋爵,谢天谢地,玛丽心想,他们脑子里的思想只有一个方向,腐朽又古板,是绝不可能相信那马车夫的说辞的。
至于那个唯一一个见过自己面容,被自己放了一条生路的副队长,火灾过后就再没出现过。玛丽猜测他伤势太重,还没撑到医院便已去世,便更不可能出现在庭上指证自己。
她的丈夫清楚这一点,倘若他没有猜到自己的谨慎,那些信件也会向他表明这一点。所以他尽管冷漠,愤怒,又痛苦,但却没有任何理由向自己发泄。
她拉铃唤来了女仆,让她赶紧去将裁缝找来。紧接着便去了卧室,让贴身女仆将她所有的珠宝配饰都一并拿来,供以挑选。她早就有为社交季准备好的新首饰,但那是用来点缀没有丑闻,也没有怀孕的库尔松夫人,风格低调典雅,不再适合如今声名狼藉,大腹便便的玛丽。她需要一个更加盛大而光彩耀人的入场,才能向那些势力的勋爵夫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