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深夜,栗山县突然下起了一场雷雨。屋外电闪雷鸣,狂风卷过树梢,大雨泼在屋顶和泥地,交织着的各种声响,惊醒一个个梦。 风雨把杉木吊楼的门窗撞得哐当哐当的,响个不停,掩盖住轻飘的脚步声。 梁以讷蹲在屋里,两指轻轻翻过卷皱的书页,在屋里油灯晕照下,一道黑影从身后投映到书页上。 他蓦地指尖发凉,僵硬地转身,看见葛氏的面庞在油灯映照下,惨白到毫无血色。 “三郎啊,你可要为娘争口气啊。”葛氏端了一碗黑乎乎的汤水放在他手边。 “嗯。”梁以讷收回目光,语气平淡地赶人:“夜深了,娘回去歇息吧。” 葛氏僵立在屋里不肯离去,一手捂住胸口,一手掩唇抽泣:“我的儿啊,你只管闷头读书,切不可分心,等你考中了,将来咱们是要回到西京的。” “我不想去西京。”梁以讷把旧书翻出来,铺满了一地,他蹲在地上翻检,跟葛氏说话时,眉头都不曾抬一下。 听他说不想回西京,葛氏顿时浑身被抽干了精气,像一只木偶缓慢移到他跟前。 “咱们的根在西京啊,难道你就甘心认这条贱命?” 葛氏冰凉的双手压在梁以讷的肩上,隔着衣料五指用力掐他的皮肉,瞪着一双黑窟窿似的眼睛逼视他。 葛氏咄咄道:“我不认命,我不想一辈子烂在这山洼里,我们要风风光光地回西京,人死后总要落叶归根的。” “风风光光?”梁以讷一字一顿地问道。 他闭目长舒一口气,再极缓地抬眼看着葛氏,随着他慢慢起身的动作,他的目光从仰视逐渐成了居高临下的俯视。 “我们……回得去吗?你知道那是多大的事吗?”梁以讷倏然垂下眼睫,凄然笑道:“能捡得一条命我就感激涕零了,我没有你那么大的野心抱负,只想过好当下的日子,仅此而已。” “我看你安稳日子过久了,人都变得麻木了。” 葛氏撇嘴冷哼一声,气得踉踉跄跄地倒退两步,胸膛大幅地起起伏伏,她的声线压得诡异低沉,几乎是从牙缝里渗出来质问的话语。 “你也不想想,你对得起我吗?我死里逃生,忍饥挨饿,带着你一路南下。我委曲求全嫁给老梁当填房,我忍气吞声地给人当晚娘,我为的是什么?为了给你个正经身份让你浑浑噩噩了此一生吗?” 葛氏的话语一句一刀,血淋淋地扎在梁以讷的心上。他的一双凤眸寒潭般沉寂无边,平静的眸光掩去内心的波澜起伏,面上丝毫看不出动容之色。 葛氏冷笑道:“你一句当时年纪小,不记得往事了,就想把一切撇得一干二净?可我记得清清楚楚,那一幕幕就像刻进了我的骨血,搅得我十几年来寝食难安。” “凭什么只有我一个人记得?凭什么只有我难受?”葛氏冷笑的面容变得妖异扭曲,神情癫狂地说:“我不许你忘了,你得陪着我一起受那份煎熬。你说你忘了?没关系,我一桩一件地、仔仔细细地说给你听。” “哈哈哈哈……不替我争了这口气,你休想安心度日。” 葛氏怒目圆睁,高高地举起手掌,恨不得狠狠掴在梁以讷的脸上。巴掌下落时却刻意偏了几寸,一巴掌重重拍在他洁白的脖颈上。 啪的一声巴掌声响起,伴随着巴掌声的,是葛氏冲出喉咙的呜咽声。 葛氏把他的头按在怀里,哑着嗓子呢喃道:“你是娘的乖孩子,娘怎么舍得伤你,可你怎么就那么不争气,你不止对不起我,对不起你爹,更对不起列祖列宗啊。” 梁以讷抖着手环住葛氏,再抬眸看她时,已是满眼水雾。 “娘,我们没希望的,你这样,我难受。” 葛氏将满脸泪涕擦干抹净,挤出一张略带慈爱的笑脸,理了理梁以讷的衣襟,嗔怪道:“你看,你还是放不下如今的安稳日子,连赌一把的勇气都没有。” 葛氏突然发狠,用臂弯箍住他的脖颈,咬牙用力地绞着。 “是娘没把你教好,娘送你去见见你爹,他会亲自教你的。” 窒息缺氧的感觉十分真切,梁以讷感觉此刻头昏脑胀,止不住地抓着身下床单用力撕扯,两条长腿因为恐惧而绷得笔直。 宋葳蕤被此起彼伏的雷鸣吵醒,正要起身去阖上窗户,恰逢屋外闪电的银光穿过破旧木窗,梁以讷的脸被映得白森森的,额头上细汗密布。 “哎,醒醒啊。”宋葳蕤推了他一把,触手的是滚烫的体温,细汗将他的中衣浸得略微发潮。 被宋葳蕤一推,梁以讷分清了现实与梦境,肢体不再有所挣扎,只是眉目紧蹙,好一会儿才缓缓睁开眼,双目放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