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百足之虫 观猴戏凤姐解机锋
众人从穿堂进到贾母后院,鸳鸯已候在那里。问礼毕,一边随侍着往上房走,一边道:“老太太听到信,怕琴姑娘伤心,要我看看她。 我过去,赶上她夜间走困,补眠才醒。隔帐子说了几句话儿,她倒像不知情的。我怕冒撞,便一字没提。 回来和老祖宗一说,老祖宗道:‘定是蝌小子邢丫头怕妹子着急,瞒她呢。既如此,你们也别说漏了,且全他一片手足心。’” 薛姨妈听说,方想起忙中生错,竟忘了宝琴。刚才母女对案,她才知蘅芜苑“姨太太面上好,实择苛待侄儿侄女”的谣言,正后悔给女儿添乱,许氏的信儿便到了。 薛姨妈最怕薛蝌自作主张,不顾头腚地去寻邢家,或者求贾母,闹得畸路难返,方来知会自己。故只管赶天赶地向家奔,哪还想起宝琴?再后来谈及薛蝌婚事,更把她丢去九霄云外。 这忽会儿听见这话,不由既悔又怨。所悔者,不该一时疏漏,坐实薄待侄儿侄女儿之名;所怨着,宝琴丫头忒也不争气,她母亲又没死,便乔模乔样作病唬人。 欲出言排解,无奈齿涩牙滞,着实想不出什么。还是宝钗道:“多承老祖宗关爱,这样体谅我们,我替琴儿谢过。再谢谢姐姐。”鸳鸯忙道不敢。 进了房,行礼问安不消细讲。贾母即命取过几张字纸,都是旧年收藏的痰症方子,命薛蝌寻个高明大夫,看看得不得用。薛蝌磕头,感恩再三。 蒋氏邢夫人也将冲喜之事说了,蒋氏便道:“说起亲家母,真叫人感叹敬佩。她生病,该我们安慰她的,她反安慰我。说我们膝下无儿,原该多留女儿两年,谁知因为冲喜,要姑娘早早出阁,十分对我们不住。 还说一时吃不到媳妇茶,特附寄金镯一对,托我三朝回门时,替她转送烟儿。左右她盼两个孩子恩爱偕老的心,和我这个做亲妈的一样....”说时,声音已渐哽咽。 薛蝌岫烟早在她起头时,已双双起身,听到这里,一左一右挨近前来,贴膝跪下。 贾母也忍不住眼湿,道:“好孩子们,虽说小夫妻成亲前不得见面,但事从权宜,不必太拘泥。 舅太太既有薛二太太书信,你们就磕两个头,只当给两位母亲行礼。”薛蝌岫烟不待说完,早端端正正伏拜下去。 薛姨妈站在一旁,只觉扎眼刺心。正要托故告辞,忽然凤姐儿跑进来,笑道:“晚饭已得了!有新鲜的煨班鱼、芙蓉肉、蘑菇野鸡崽子汤,七大碟八大碗,就等各位入席呢。”说着便搀贾母:“老祖宗快走,别等他们抢先。” 众人闻言都笑起来,贾母在她额上一戳,笑道:“凤丫头越来越小气,下回专让你做东,请我们吃酒——舅老爷和蝌哥儿的呢?也该一同拿来。” 凤姐道:“爷们儿的早设下了,就在后花厅楠木桌子上,他翁婿那里独吃,正好说说体己。”一边说,一边撑不住笑。 贾母笑道:“一家子何必客套,不若大桌子旁设个小席,屏风一围,还热闹。”凤姐忙出去张罗。 一时饭毕,大家随坐吃茶。贾母因问邢夫人:“烟丫头出门子,你做姑母的添什么妆?” 邢夫人进府多年,对婆母惧畏有之,爱敬了了,且怪她偏心,不愿亲近。今儿贾母当着自己的面儿斥责王夫人,可谓开天辟地头等畅快得意事儿。若想王夫人再吃憋屈,自然要顺从贾母。 她也看出来,贾母王夫人因宝玉黛玉婚事,婆媳上杠呢。不若借机刺儿薛姨妈一刺儿,也好讨贾母欢心——左右王家姐妹是一伙儿,薛姨妈吃口马粪,王夫人嘴也臭三天。 便道:“添妆有的。我嫁妆里还有几个大箱子大柜,都是旧年好料,要给烟儿罢,又怕屋窄放不下。正是呢,他们成亲后住哪?” 薛姨妈忙道:“就是蝌儿现在的院子。” 邢夫人帕子握住嘴,笑道:“到底是姨太太,疼侄儿无人能及。” 贾母奇道:“姨太太慈爱自不用说,只是怎么从‘住旧院子’上来?” 邢夫人道:“我说个理儿,老祖宗评论是不是:亲戚间或一日往来的,或数月小住的,或长随长伴的,这些都寻常。但俗话说的:‘宁借停丧,不借人成双’,办丧事总是一时,成家却要住一辈子。 杏雨阁原不宽阔,姨太太让蝌小子里头成亲,自然要长久照应他们。说起来,亲娘也未必如此。” 一席话,薛姨妈宝钗都白了脸,薛蝌也低下头去。 宝钗是个有心人,她见突然许多人在这里,却要饭有饭,要茶有茶的。若不事先预备,哪能这般齐整? 且贾母许氏八棍子打不着的,若不是薛蝌提前告诉,她如何知道?今日这场鸿门宴,不用说,自是他们串通好,要算计自己一家。 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