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蒙花
魏瑰深吸一口气道:“助人为乐、积德行善,功德圆满,然后飞升上界吗?” 一百年很长了,一腔热血和孤勇,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消磨没了。 尤其是,认识的人突然变了样的时候。 她已经很老了,但面上要像个十六岁的少女,步态、语气、情绪,为了和人相处,她得控制自己像个小姑娘,这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 可她不会老,便和谁都不能长久。 凡人珍爱容颜,甚至会对着自己脸上的皱纹恶语相向,然后把矛头转向她。 她是很好的、承接这些恶念的对象。 “啊——我不要看见你!” “我可不敢和魏大姑娘走在一起了。” “你这样怕是要孤独终老了,哦不,你还不会老,真好。” 温和的、自嘲的、羞愧的、指桑骂槐的,魏瑰记性好,忘不掉,虽然心不会痛——反正那玩意百年间从来没跳过——也会嫌吵——哪里都吵、都嫌。 她有时候也会突然间手足无措,不知道做什么,不知道自己这么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 因为太奇怪了。 一个人独自拥有长生不老的时间和记忆,除了那一段被拿出来反复咀嚼的幼时光景,她在这个尘世、人间,什么都没有。 她不是没有偷偷回凉山寺去,她扮成普通的人间女子,想假装偶遇,瞧一眼她的师兄,但那里没有,她一次也没有偶遇到,她找不到他们。 就像是被刻意躲着,避而不见,她不想成为所有人的困扰,试过几次就不去了。 为了不让自己去想,去思念,魏瑰一开始会试着把织梦的经历想象成自己的过去,一次次,在别人的人生图景里做想做的事,沉湎、深陷、坠落,然后猛地在织梦结束时醒来。 她都不好说,是人家来求她织梦,还是她盼望着有人来找她织梦。 所以她开始自己找活,荒山野坟,凶宅鬼地,以扫荡之势,不放过一个地府的漏网之鱼。 如果不做点什么,她能把自己蹲成一块船头石像。 身上背着那些债务,反倒让她对未来生活的变数有了期待——只要再过那么多年,攒够了功德,就能得到一个和自己密切相连的关系人,她会知道很多想不明白的事。 地府那一笔笔的账册,就是他们亲厚的证明。 她替他还了债,他就休想撇开她。 于是年复一年、星月交替,她收了一个惨兮兮的女孩做徒弟,在寂寞的日子里聊以慰藉。 她告诉自己其实一百年也不过是人的一世,她只是幸运地不用面对年华逝去的不幸和悲哀,应该感到荣幸。 然后,在快要感到厌倦的时候,她等来了一只看起来不着调的鬼狐狸。 * 魏瑰的问题可以算尖锐,眼里却不带着什么嘲讽的情绪,仿佛只是单纯地问四六的看法。 四六轻轻勾了一下她的指尖,低头道:“我不会。” “不会什么?” “不会这么想。” 魏瑰看一眼他低下来的头顶,看不见四六的表情,也知道此刻他是柔软的,轻哼一声,道:“这么想也没什么问题。” 飞升路光芒万丈,修行之人谁不想越过那层屏障,鱼跃龙门? 魏瑰也只是红尘中一个庸人,没什么不同。 “没什么好处的事,我是不会做的。” 四六抬起头道:“你别……别把自己说得那么功利自私。” 魏瑰道:“功利自私,你看不惯?” 四六:“没!怎么会?你什么样都好,天下第一好。” 是魏瑰的话,怎样都可以。 而且他知道,这个姑娘嘴硬心软。哪怕饿了,哪怕很馋,馋得眼泪汪汪,也不会打野鸡野兔吃。一个大馒头就能勾得起床的人,被野狗咬到鲜血淋漓还不死心地护着他的人,会坏到哪里去。 重利的商人之流,是不会徒然地抱着一个渺远的看不到未来的希望,坚持投入自己的全部,一直到现在的。 除非,他是一个很会算计的人。 而魏瑰显然不是。 从他身上,她得到过什么啊?从前吃饱最大的小姑娘,现在已经能面对美食诱惑面不改色,世上寻常已经没有什么能挑得动她的欲望。 四六想哭,还想笑,想大声笑,把肚子连着胸膛里那股酸涩的悲意压下去,这样谁都不会发现,他也可以忘了。 忘了现在,忘了不能回到从前,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