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王(十四)
霍千里又不是什么毛头小子了,怎么可能会在原地傻等? 再说是个人应该就能明白当时那个情境下,大家该各办各事了吧? 暮樱觉得自己有点荒谬——霍大王这些日子被自己赖得恨不得拿个杆子把自己支出去八百里,躲还来不及,怎可能留在原地? 上次在贺家,他可是烦得从南墙上翻出去了呢。 鸣蝉:“殿下?” “没事,就是有点晃神。”暮樱笑笑:“回宫吧。” 马车上了朱雀大街,夜色凉得就像一泓水。暮樱从车窗里伸出一只手,风从她的五指之间掠过,凉爽的触感,就像将手伸进了一条溪流。 夜的凉总是能让人想起很多事。 她脑子里纷乱地思考着贺太师的死,思考着世家们接下来可能会做出的反应,在这些繁杂的思绪里,她忽然想起来霍千里的袖子。 青色的,带着他身上的一点青草香。 那件青袍是她随手在成衣铺子里面选的,买那衣裳的时候,店家还笑说:“姑娘,你家官人身量怪高得嘞,一定是个俊俏官人。” 当时自己脑筋一轴:“俊俏也不当事,我和他没感情的。” 店家是个四五十岁的苗条妇人,闻言哈哈笑起来:“真是傻姑娘!谁和谁天生就有感情?天长日久自然就喜欢了!” 霍千里那样的人,也会喜欢什么人吗? 暮樱手指绕上金鸾车边角的流苏,嘴唇紧紧抿着。 她觉得不会。 一个人的身上要是有了太多责任,他关于自己的思考就会越来越少——至少父亲是这样,姐姐也是这样。 晚风拂动车帘,轻飘飘兜在她的脑袋上。头发被纱帘微微带起,又让她想起了霍千里那个烦人的袖子。 “穿什么衣裳都一样。”她耳畔不知为何,又回响起霍千里满不在乎的话:“反正世上没有我的家。” 暮樱:“……惊鹊,停车!” 惊鹊吓了一跳,在车外踮起脚尖小声道:“殿下,您那鬼力气都没了,咱们也没带几个暗卫,还是别乱走了吧?” 暮樱不回答,伸手要了风灯。 惊鹊从小跟着她,知道她家殿下看似好说话,其实脾气倔得很。她不回答的时候就是不打算接受建议,那就谁说都没用了。 惊鹊央求道:“至少让我们送殿下去附近好吗?” 这回暮樱同意了。 晃眼的六角金鸾车在庚金大街的路口停下,兜兜转转,她竟然又回到了贺太师早间亡故的地方。 一盏风灯,一袭摇曳裙角,她在灯牌黯淡的大街上走了半天,路上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不远处传来醉汉荒腔走板的野唱,暮樱听着,越发觉得离谱。 大半夜的不睡觉,出来找个蛮子,这算干什么呢? 回去吧。 街角的醉汉还在放声歌唱,暮樱听了半天,脚步往回走的时候才听出他唱的竟然是《秦王破阵乐》:“受律辞元首,咸歌《破阵乐》……相将讨叛臣,共赏太平人……” 原来是个老兵。 这是礼部的大乐,照常理说老百姓是听不到的,只除了一种情况——那就是在出征之前,礼部会用最隆重的三重大奏,为将士们送行。 他唱得破了音,哑了嗓,虽然酣畅淋漓,却也寂寥悲凉。 暮樱忽然想,原来是真的。 大荆是真的已经进入了它的晚年,那么自己如今所做的这些努力,真的有意义吗? 她一念尚未起,忽然有另一道低沉的男声也跟着唱了起来——他唱得要快一些,虽也没什么准头,却不知为何竟在悲凉之外带出了许多畅快的味道,就如同豁然打开了新天新地。 暮樱唰然回身,有点不可置信地小跑过去,待转过街角,她手中风灯的一点暖光汇入了小酒家晃晃悠悠的光晕里,汇成一片溶溶的光亮。 酒家有三两张桌,只其中一张上有两个人,老的那个衣衫褴褛,披头散发,脚边横躺着一个破破烂烂的长杖并一个酒壶,一看就是流浪已久的模样。 至于另一个。 穿着青袍的男人盘膝坐在斑驳的木长凳上,左手持酒,大笑为歌。 霍千里拎着酒壶一歪头,带着七分酒意眯眼辨认了一会儿:“你!” 他如此洒脱放浪,脊背却依旧是挺直的,好像世上根本没有值得他忧愁的事,就是天塌下来也能哈哈一笑当被盖了。 暮樱跑了一会儿,略有点喘,她心里一瞬间转了十七八个念头,每个都名为戒备。但说到底被人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