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八
这一夜匆匆便过去,葵姑在小榻上合衣歇息,李沁喜在圆桌边僵坐着,到日出时分才稍感困倦。 她一遍遍练习该如何向赫连澄清娜依之死的经过,唯恐叙述不够详尽。练来练去,只恼恨自己得意忘形上他人当。 虽然已与葵姑商讨出该如何应对,但她对自己能全身而退并没有多少信心。就这些年她看到的而言,赫连对娜依的那份情太深,太真,太烈,让人很难不设想他会因娜依之死决定就此毁灭一切。 李沁喜闭上眼睛想,也许是时候做最坏的准备了。一股酸胀感奇袭她的眼周,来不及多想,她睡倒在圆桌上。 醒来时,她身上已披上了一张白狐皮,葵姑坐在她身边,正专心为她剥干果的壳,恍惚间,她有种一切安好的错觉。 不论发生什么,只要在葵姑身边,她就能感受到温暖和安全。 李沁喜从桌上撑起身子,葵姑听见动静,扭过来把狐皮拣开,又顺手摸了摸她额角。 “现在什么时辰了?”李沁喜问。 葵姑先道已是午后,眼神在窗檐与大门间转了一圈,又压低声音说:“您刚睡着陈冬柏就来了。他说外面一切平静,咱们被软禁的消息暂时还没传出去,朝露殿那边也秘不发丧,故他不能先去见怀信王,但他会时刻留意宫中动向,做好万全准备,请公主放心。” 葵姑从袖中取出一截竹筒,是陈冬柏留下的信号弹,千钧一发时,将火药射向空中,他见到信号便会立刻行动。 李沁喜点点头,多年来数次共历危机,她与陈冬柏之间已有了默契,他说放心,那就是没问题。 “不过,”她补充,“既是万全准备,咱们也得做好最坏的打算,不用讳言。”她停顿在这里,后面的话,打算等傍晚陈冬柏来时再当面说。 葵姑劝她:“公主何以如此悲观?婢子不是同您说过了,责任在太后,咱们只等一个机会。”她沉默片刻,缓缓解释:“朝露殿那位虽已死,可小王子还在,怀信王他不会的。” 那是娜依看得比自身性命更重要的人,也是她血脉的延续,只要赫舒林在,赫连便不至失去所有理智。 即便不善王者心术,他也以君主之身度过了多年,葵姑相信,他不会犯糊涂。 夜色稍昏时,陈冬柏又来了一趟,当然,还是悄悄潜入。 他带来了赫苏图的消息,苍叶间目前一切安好,赫苏图反而在担心内殿的情况。 “赫苏图要臣转告公主,他能可自保,请公主不要担心他。另外,他会设法联络澈合,让罗织部出手,不让事情闹大,请公主再忍耐几日。” 赫苏图表现得如此坚强、从容,出乎了李沁喜的意料。当年那个诓她要羊汤喝的孩子长大了,她心中既欣慰又惭愧:自己竟落到要令他担心的地步。 简单叙过话,李沁喜告诉陈冬柏自己的安排:“陈将军,奚赫的局势愈来愈复杂,谁也说不准将来的事。往后我会每十日写一封亲笔信与都护府报平安,请你设法于每月廿日前送达,若信的数目或日期有误,那边就会知道这里生变了,届时京中也好应对。” 陈冬柏脸色忽有些凝重,他想了想,默默点头应承。 李沁喜接着又道:“还有你。万一哪天我真的出了事,你不要管我,径直逃往边境,不要回头。” “这点恕臣不能答应。”陈冬柏双眉急蹙,“臣奉陛下之命保护公主,绝不会背主偷生。” “何必意气用事?”李沁喜厉声道,“我显朝不能平白损失一员猛将,你留着这条命,沙场上有的是机会为我报仇。” 陈冬柏头一回驳她的话:“这里一样是臣的战场!” 只言片语,他却说得掷地有声,带着将官多年征战的凛凛威严。李沁喜一时为他气势所摄,怔在原地。 葵姑赶紧过来打圆场:“陈将军,这些都是很可能发生的事,公主只是未雨绸缪。咱们之间无谓避忌什么,正所谓百无禁忌,才能百毒不侵。” 她又转向李沁喜,“公主,其实婢子对此也不尽赞同。您的性命难道就不重要么?咱们三人相伴数年,陈将军听见您说这些话,心中不免难受。” 陈冬柏则看向李沁喜的眼睛,“公主这番话若是传回京中——”话未说完,他便看见李沁喜垂泪泫然,只好就此打住。 出塞七年,她太难了。陈冬柏自觉方才对她太过严厉,但即便如此,那些话也不能不说。 战场上最忌不贪生,若让她抱有那种危险的想法,她会很容易死的。 陈冬柏走后,李沁喜坐在凳子上,久久回不过神。 “公主这番话若是传回京中——”“您的性命难道就不重要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