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乡情怯

送走谢从安，笙歌也是辗转反侧，直等到天光才朦胧着合了眼。半梦半醒之间，忽然感觉有人推自己，她以为是前头馆中有事，揉着眼坐起来，愣了半晌才认出面前的人。

一夜之间，这位谢家的千金贵女竟然容颜枯槁，惨白的脸上顶着两个乌青的眼圈，如同被故事里的妖怪吸走了精气，憔悴的吓人。

“你这是怎么了？”关切一句又明白过来，她压着起床气，想着该如何劝说，对面的枯槁少女却已经开了口：“我想，回去，长安……看看。”

笙歌斟酌几回，旧事重提：“这样很危险。毕竟……谢侯府的那位千金已经不在人世了。”

“我知道。”谢从安对此毫不在意，“可我还是想去，不然无法打消这念头。”

整整一夜，她的脑海里翻腾着无数往日与郑和宜相处的细节。

从天气衣着到语气表情，甚至连惯用的熏香气味都不知何来，好似慢慢的放着一场情愫莫名的电影。

心里好似生了什么又死了什么，她只能记得自己被“不日迎娶”四字刺中，那些长久以来的无所谓在蠢蠢欲动的后悔前暴露出心底深埋的惶恐不甘。

“……亦或是……你说说，你与我说一说吧。我这是，究竟在意的，什么？”

那双含着泪光的眼中满是困惑与不解，少女如同被禁锢了灵魂，只剩躯壳。她口中坚定诉说着仿佛是唯一可行的救赎之法：“……若是不去，我又怎会知道答案。”

“你就那么在意他与别人成亲？你当真是喜欢他？你！如何这般的输不起！”

恨铁不成钢的笙歌斜挑眉梢看着她，模样骄傲锋利，一如往昔，可到了话尾偏又弱了下去，语气里隐隐藏着心疼：“……有答案如何，没有答案又如何，他早已不是你以为的那个样子，又何必去自讨苦吃。”

“不是我以为的那个样子？”

谢从安仿佛被记忆中的细节打了巴掌，自嘲的一笑道：“他本就不会是我以为的那个样子……这样说来倒更让我好奇了。”

可惜这句话的意中所指无人能明，笙歌就更不能理解这异世重生的怪事了。她不耐烦的问：“你一定要不见棺材不落泪么？”

这种为了男人要死不活的事情已见的太多。世上的蠢女人大多没数，这种读过书有些见识的世家贵女也无有不同。

在教坊司中长大的她早已见惯了这些，对男女之间的情感纠葛深恶痛绝，眼见往日高看的好友竟也如此，怎么想都是气得够呛，于是走到桌前匆匆几笔，趁着未燃尽的烛灯烫封信口，转身将尚未干透的信封甩了过去。“正巧你昨日说了要我帮忙唱曲儿的事。我这里也有一事，不如你顺道一便做了，权当是对我的报答。”

信封上潦草写着“凉洲”，不知是人名还是个地方。

谢从安将信捡在手中，发觉薄的很，来回摆弄着，有些怀疑里头是否真的有信笺。

“送去长安么？”

笙歌在桌边靠着，不耐烦的嗯了一声，将笔洗净了挂回架上，又转回嘱咐道：“你将这信送去忻城城南的狮子邬，找一个名叫乔水香的，我也省得麻烦另派车马。”

谢从安一眼看透了此举中未曾明言的好意，笑眯了双眼，无声的行了个礼。

辞别时，背后又传来一句无奈托嘱，“若是途中后悔，就交给驿站或是信署代办，也无妨。”

就连后路都替自己安排好了，还是一样的刀子嘴豆腐心。

谢从安忍不住勾起唇角，笑着应下。

望着她头也不回的坚决，笙歌眼中的锋利渐消，露出了隐藏的重重思量。

*

时入三月已有些日子，过了永定河就算出了气候宜人的江南府地界，谢从安怎么也没想到往北才走了不远，天上竟稀稀拉拉的飘起雪来。

靠近忻城郊外，天上的雪花越飘越密，入城后竟然四处都是厚厚的积雪。

她盘算一回，吩咐俸伯停下打尖，自己搓着手不顾店小二的劝阻，执意坐在了酒楼外搭的凉篷底下。

这般的乍冷天气，虽不至于呵气成冰，却也多让人懒得出门。

街上行人稀少，摆摊儿的也少，开着的店铺也是门可罗雀。

她隔窗间听着背后里的酒楼里熙熙攘攘，显然也多是些路过的行脚商人，为了生计才赶着出门。

外头洋洋洒洒的雪片令得人思绪纷飞。此时再回想起在澄江镇上的一番过往，恍然发觉与樱桃约定见面的日子快到了。

不知扑了空的她可会生气……

谢从安揣着手，懒洋洋的靠坐在桌边，脚下不安分的踢着旁边的一簇雪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