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陵·翰南篆心
体寒,那是服用烈性避子汤所致。 避子汤是薛稷安亲手端给寻蕊的,为的是绝后患,他不相信为人父母后棋子的忠诚。 但在选绝育药还是避子汤时,想起临湖澄澈的眼睛,薛稷安到底心软了一回,他所作所为,只为带临湖脱离她不想嫁,也不幸福的婚姻,何必因此害无辜之人的一生呢,若临湖和离后,寻蕊想留个终身依靠,得一个孩子,也不是不可以。就当为临湖攒福报吧,所有坏人婚姻的报应付诸在他身就好,他的临湖,永远干干净净,福气环绕。 他从来没有想过,他的一次犹疑,给了整盘棋局一个深大的豁口;他的一时心软,为他的临湖,带来了灭顶之灾。 调养一年以后,寻蕊怀孕了。即将为人父,崔恕己欣喜若狂,也真真正正,对于善良娇贵的公主殿下,动了杀机。 一则,崔家几代单传,崔父崔母对于男孙简直是望眼欲穿,而公主始终以身体抱恙为由,拒绝同房。 二则,临湖是公主,只要他们崔家牢牢同宇文氏绑在一起。他们为人臣子的,就不可能,也不敢休弃帝女。 三则,当初的承国公,现在的承朝皇帝,专断独横,视皇权为第一要紧事,眼下正值夺取天下最后一战关键之时,他作为惟一的驸马,公然纳妾,岂不是重重藐视皇权,打了整个宇文氏的脸? 他们崔家不能得罪宇文氏,是以坚决不能放弃驸马的位子;但又不能容忍香火中断,过继旁支。 两难之下,必有牺牲。既然只要保留驸马之位即可,那么公主是死是活并不重要。 甚至死去的公主,会发挥出更大的价值! 临湖惊人的应变才能和调度才能,令他的父亲欣喜异常。坐上孤家寡人的皇帝宝座,他难免渐渐猜忌多疑,他不相信别人,他只相信自己的子女。 他正深憾子女不丰,臂膀不多之时,一直忽略的小女儿的才华让他喜不自胜,迫不及待,兴冲冲地将守护绥安城的重任,拨付给了临湖。 绥安城位于北地,离王师山高路远,距上京路远水长,两军最后一战正是胶着之时,所有人都无瑕分身,正是下手的好地点、好时机。 他毕竟名义上是临湖的丈夫,她对他,应是不设防的。 刀剑留迹,白绫有痕,溺毙可疑,最无声无息地,莫过于慢性中毒。 薛稷安觉得可笑,十二天前,当他终于在暗格中找到二十年前,临湖留下的最后一封信时; 当他今日从崔恕己的口中听到这个精心保存二十年的真相时; 他都忍不住地发笑。 世事污糟,人心难识,他最善良、纯净、无邪的临湖,就被这些晦暗,活生生得啃噬致死。 追寻了二十年的真相阿,当他透过斑驳残影碎章,一点点拼凑出事情的全貌时,他只觉得疲乏。 真的倦了。 他没有力气,再和崔恕己费什么唇舌。 留给了他此生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这样也好,公平。” 后来,宇文攸多次问他,“临湖到底留了什么话?” 他总是摇头,“湖湖信中不让我说出来。抱歉了,皇帝陛下。” 他最后一次向宇文攸请辞,这些年,借着他的手和情报,他宇文攸的江山,才算是真正稳固。 故人渐稀,老迈的宇文攸怅惘。“你说,临湖,是不是在怪我这个哥哥。最后都没给我留下半句话。” 他还是苦笑,“怎么会?” 这三年,太宗皇帝陆续送走了太上皇和自己的结发妻子,人至暮年,故亲凋零,越发怀念起少时情谊。 太宗皇帝仍不罢休,“那我还能为临湖妹妹做些什么?” 薛稷安叹气,得解了皇帝的这个执念,他顺口说道:“不若让陛下的公主们,学习翰南篆,这是临湖幼时在家无聊时,研究出来的一种文字,娟秀清丽,很适合女儿家练字。” 宇文攸广袖一挥,挺胸豪言道:“不仅朕的女儿们要学,朕的孙女儿、重孙女儿都要学,还有父皇前些年给我添的这些长公主们一并要学,好让她们知道,城阳昭公主,才是一个巾帼传奇。” 城阳昭公主,当然是个传奇。聪慧如她,甚至预知了自己的死亡。 日渐衰弱的身体,让她渐次察觉到了不对劲。 忽然死在书案上的山雀,让她锁定了蝉墨和凝脂玉蜡。 更是追根溯源知道了崔家私矿的存在。 甚至还知道了父兄打江山,对于崔家铁器的依赖。 什么不知崔家私营铁矿,那只是站稳江山后的卸磨杀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