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东风
沈明娴一向是个话少的,她本就是庶出,自认矮家里兄弟姐妹一头,性子又闷,平素也不大引人注意。 只是她又是个细心的人,才一进来就瞧见地上放着个小火盆,还未说来意,倒有些担心地道:“天气渐热了,三妹妹是身上不舒服,还摆着火盆烤吗?” 沈明嫣看了一眼地上的小火盆,笑道:“劳二姐姐担忧,不过是近两日练字,写差了不想留着,这才让映冬点了个火盆来,化了灰干净。” 听见她在练字,沈明娴自然想到上宫擢选的事,家里一共三个姑娘,两个都选上了,唯剩她自己,她自然不会像沈明婳一般哭闹,可眼里一瞬的黯淡到底也没能完全隐藏。 沈明嫣本是随意找了个理由,说出口了才觉得不妥,于是连忙拉着沈明娴的手走到软榻边坐下:“二姐姐今日来是为什么事?可是为了春闱的事?” 今年春闱定在了四月初二,也就是明日,因沈明晏要下场,家里已经忙了有几天了。 除却大房那边紧张预备着,便是二房金姨娘到处打听春闱何时放榜。 金姨娘是个藏不住事的,她想给自己女儿借着沈家如今的“东风”榜下找个贵婿的心思可谓昭然若揭。沈明嫣只以为是庶姐羞怯不好开口,便自己提了这话。 只是却不想,沈明娴却摇了摇头。 “我来找三妹妹,是因有件事怎么思量都该同三妹妹说上一句。咱们家的事,我一向从旁瞧着,如今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并非是寻常人家荣宠之道。三妹妹,众人都道这是圣上给沈家的荣宠,可我心里却总是难安。” 她顿了一下,脸上焦急的神情更为明显:“我知三妹妹是聪明人,若你有难处,万莫憋在心里,祖母一心向着你,必定会想法子帮你解决。我是怕……倘若有些事,不趁是个苗头时就掐灭了,到时滚雪球般积攒下来,便再难回转了。” 沈明嫣有些惊讶,这位二姐姐她前世相交并不深,只记得后来金姨娘贪一桩大生意,求着小郑氏给二姐姐许了个族中有大商号的人家。 可那与二姐姐成亲的是个纨绔子弟,待沈明娴不好便罢了,小妾外室不断甚至动手打人。后来她在宫里再听见二姐姐的消息,便是她因难产死在了夫家。 沈明嫣从前只以为这位庶姐是个性子软糯沉默无言的,却不想她竟看得比家里那些大人更清楚。 不知是否是因着上次的交谈,沈明娴将她放在了心上,如今她愿意在这样的档口提醒她,沈明嫣心里自然感激。 “二姐姐所说,我都明白。”沈明嫣拉着沈明娴的手,朝她点点头。 “不过我如今有些想通了,人这一世活着,不光是躲开自己讨厌的人,更是要对那些关心、照顾自己的人。二姐姐,我有要做之事、应做之事,也明白该怎么在皇家面前保全自己、保全沈家。” 沈明娴攥了攥沈明嫣的手,目光中似有跃动的火焰。 她就知道这个妹妹是有主意的。她今日原不打算来,只是听到姨娘要给自己许个夫家,便总有种日后再难与沈明嫣相见的感觉。 上次是沈明嫣鼓励了她,这次她也不想让自己后悔,总觉得要把这些话与沈明嫣说了,方能放下心去,去跳姨娘挑的火坑。 她欣慰笑笑:“我就知道三妹妹心里最是明白了,如此我便放心了。” 她的话让沈明嫣心里蓦地一沉。 沈明嫣想了想,既沈明娴这一世愿提醒她,她自也不愿令沈明娴再入歧途。 于是她便斟酌着开口:“二姐姐这般嘱咐我,自己的以后可想好了?” 沈明娴被问得一愣:“以后?” 沈明嫣笑道:“姨娘有心用二姐姐攀门好亲事,难道二姐姐也甘愿就这么蹉跎一生?别管如今沈家的繁华是怎么来的,可到底正在圣上面前当红,二姐姐何不为自己争取一二呢?” “这……这我能争取什么……” “若有一日,家里要给二姐姐说亲,二姐姐心里不放心,便告诉我,我日后入宫,定能认识不少京城的贵女,若要打听什么事、什么人,岂不更方便?” “这如何使得……” 沈明嫣一看便知沈明娴是还将那些规训女子的鬼话放在心上,于是道:“如何使不得?外头男子若要娶妻,还要百般打听未来妻子是否有贤名在外,家里如何,样貌如何,怎么女子就不能?两个人在一块就是要公平,若什么都不知,闷头嫁了,还不是蹉跎两个人的一辈子?” 她说的似乎确有道理,沈明娴如今只觉这位三妹妹脑袋里装着许多新鲜事,怎么都听不完。 她从明园离开时,还觉有些怔忡,仿佛方才姐妹谈心,不过一场梦境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