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宴会

赏花宴那一日，桌子上各色精致小菜，满满当当排成一圈。老太太被围在中间，看着众姊妹笑语晏晏，在望望秋日暖暖日头，心中舒畅，多日来的倦怠病容也好了不少。

众人说了许多吉利话，又都给老太太敬了酒，才堪堪坐下，迎春就先笑着说起来，“老祖宗尝尝，哪道菜最好吃？”

老太太眯起眼睛，看着一桌子鸭肥鹅嫩，筷子夹了这个，又想试试另一个，鸳鸯赶紧每样都挑了最好的一块，依次放到白瓷小碟中，让老太太尝鲜。

老太太笑着点头，说，“都好吃。”

探春忍不住也笑起来，“这可不行，今日是特地请了老太太来判的，断没有个个都好的理。必得说一个得了头彩才好。”

老太太倒颇有些为难。

她这一辈子荣华贵气，什么好吃的新鲜的没尝过？这些烤鸭填了八宝藏在肚子里，一尾鲫鱼一半糖醋一半清蒸算是“一鱼二吃”。若换了普通人家早就惊叹不已，可她呢？这都是看多了吃腻了的玩意儿，要她一惊一乍，可是装都装不来的。

可想想这好歹是众姊妹一番心意，只好笑呵呵点评说，“烤鸭肥而不腻，鱼也新鲜可口，各有各的好。非要挑一个？”

“正是呢。”

惜春几个也跟着探春起哄，笑着说，“各夸三句好，我们可不依的。”

黛玉只拿手帕掩着嘴，淡淡笑着，也不催促，想着老太太久病初愈，也是强打起精神来，若催着老人家一口接一口吃，怕是要积食了。

宝钗也一直抿嘴低头，似乎只管专心吃菜，不似平日里上赶着凑趣说话的样子。

黛玉忍不住眼角微侧，想她今日倒安静。

“宝姐姐可是哪里不舒服？” 黛玉就坐在她右首，见她这般不言不语，倒是随口问了一句。

谁知。

她这么随口一问，宝钗却立即接口，双眉蹙起，捂着胸口说，“……没事呢。”

这么一蹙眉一掩口，谁还会觉得她当真没事呢？

老太太搁下筷子，立即问，“宝丫头哪里不舒服？可别忍着！”

“……许是今日身上有了天葵，又刚吃了一筷子凉菜的关系，有点点……”宝钗半低眉，银月似的脸庞有些黯然，十分勉强说。

“赶紧让莺儿扶你回去歇息，强撑着做什么？”老太太一说，莺儿立即搀扶着宝钗，宝钗告辞离席，临别前行了一礼说，“下回我做东，今日让姊妹们……”

扫兴二字尚未出口，众姊妹立即笑着说，“哪里来这么多规矩，都是自家人呢，赶紧休息去罢。”

这么一笑闹，宝钗离席倒也仍是热热闹闹的，只黛玉颇有些奇怪。

若真的来了月事，宝钗难道不算好日子？还特意夹一筷子凉菜？

众人又笑着要老太太评菜，老太太被闹得没法子，只好尝了一勺点心，点点头说，“这杏仁豆腐不错，甜而不腻，入口即化，我以前吃的都没这般剔透，你们总闹着要我选，我就选这个了。”

“哎。”

“唉。”

“嗳。”

三声长吁短叹同时响起，是探春迎春惜春三姊妹。惜春年纪小，想什么都写在脸上，她酸溜溜指着黛玉说，“我们挖空心思一鱼二吃，倒不如你的小点心讨巧了去。”

黛玉拿丝帕捂着嘴，笑着谦虚几句，“想来是老祖宗先头大鱼大肉吃得多了，正好来了一盏清清爽爽的杏仁豆腐，被我取巧了。”

她当日挑选，刻意选了这道可口点心，就不是来争第一的。想着点头不过是配菜，饭后随口弄两口就是了。她除了诗词上颇有些胜负欲，若起了诗社必然是要争第一的，这些下厨的玩意儿，原也没放心上。

谁知，这倒应了那句“无心插柳柳成荫”了。

探春也刚想打趣几句，却听到清脆一声响，白瓷小碟跌落地上，滴溜溜转了好几圈。

老太太捂着胃，喊着疼，“…………”

她说话口齿都听不清了，鸳鸯猜到那口型扁平，是要喊柳大夫。众人一时慌乱，喊大夫的喊大夫，拍背的拍背的，送水的送水，一众姊妹丫鬟都围着老祖宗，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样才好了。

**

一炷香之后，柳大夫从老太太屋里出来，摇着头说，“这老人家怎么能吃这种东西，如此性寒，不伤胃才有鬼呢。”

王夫人脸色也颇为难堪，先呵斥了一句，“没事弄什么赏花宴，让小厨房做也罢了，还偏要每人房中各出一道菜，吃出了病算谁的？”

王熙凤眼眸转着，见王夫人骂骂咧咧，也不跟着一起骂，而是先问大夫，“要不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