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眼金睛(上)
> 晚上吃过饭以后,医生过来换药。 手上的红肿消了一些,但是水泡还没退。 白天发脾气擦破的新伤,在药物的浸润下,又掀起了一阵火辣辣的灼痛。 最关键的,还是眼睛。 异物感仍然很明显,清洗的时候医生让睁眼,可是眼皮打开就像撕扯伤口一样的疼,医生只好强行拨开再次冲药,并让程蔓搭把手摁住他。 变色的眸子在药水里不停翻腾,被压在床上的身子由于剧痛,抖成了狂风中摇摇欲坠的残枝,堵在嗓子眼里的低吼几乎听不出人声的感觉。 面对这治疗如受刑的一幕,程蔓偏过头不敢多看一眼,手上的力量却半点未减。 终于清洗完毕了,医生小心涂好药膏,重新扎上绷带,反复嘱咐不能流泪冲淡药效和刺激炎症,并给他预服了呼吸道清洗的内剂,交代了第二天雾化的注意事项。 医生已经走半天了,孔令麒还没有缓过来。 被剥夺了双手抓挠的资格,只能把重点转移到了口中。 纱布卷咬成了苦瓜,枕上晕开了一片浅浅的印迹,除了绷带的部分,浑身几乎湿透了。 毛巾在通红的脸上轻轻蹭过,然而这点凉意并没有多少效果。 发际下渗出的汗水,还在顺着太阳穴直淌。 浸在盆里的毛巾又一次捞起拧干,最后吸去了整个头部的热气,脸颊的滚烫一点点褪去。 全程无言静默,他早已在火烙入脑般的吞噬下丧失了挣扎的余力。 粗重的呼吸勉强维持着清醒,脖子上偶尔显露的青筋和颤抖的下颌,仍在诉说着未尽的煎熬。 病号服的扣子慢慢解开,一块新的毛巾小心地拭着锁骨以下的汗地。 痛得狂跳失常的心,在温柔的安抚下恢复了原本的频率。 尽管脑子昏昏沉沉,他还是用胳膊肘支撑着翻动身体,配合她擦洗和更衣。 而她自始至终,都没有为自己抹一下脸上的泪痕。 累到好不容易坐下休息,顺手给他倒了杯水。 “小东西,可以松开了,再咬牙会受不了的……” 他的嘴唇都发白了,却始终不肯张口。 右手在床单上画出了几个字: “你先喝……” 她伸手去拽纱布,结果他赌气把头偏到一旁。 没办法,只能自己先饮下。 听到水流入喉的动静,他活力未归的脸上,居然浮现出了一丝难得的微笑。 看见他转头回来对着自己的笑容,强忍内心的酸楚,重新倒了一杯水,再次伸手扯出了变形的纱布。 调好床头的角度让他稍微坐起,水刚递到嘴边,瞬间就喝得一滴不剩。 刚想帮他躺回,手被他挡住了。 双臂搭在她肩上,轻轻按在椅子上坐下。 最平常不过的四目相对,如今却隔了一层密不透风的围墙。 见他有话欲道,想起医生的叮嘱,赶紧提醒: “不能流泪,小心伤口……” 他摇摇头,还是在几乎无声的气息中,缓缓说出了那句话。 “姐,我能亲一下你吗?” 他说得很慢,但是观察反复了几次的口型,她还是听懂了。 “可以,当然可以……但是不要碰到眼睛……” 她迅速擦干眼角的积水,努力把身子凑过去。 粗糙的熊掌捧住了她的耳畔,鼻尖像小犬探路一样寻找着额头的位置。 还带着湿润温感的唇,贴到脑门的那一刻,感觉一股暖流从头顶贯通入心。 生怕一不留神压到绷带,她第一次不敢主动,僵在原地静静地由他控制全程的节奏。 嘴唇跟随鼻息的尾迹,一点点描摹着熟悉的面孔。 尽管往常也是闭眼进行,却远不是同一种感受。 视力只是暂时停止了两天,可是手上的触碰也一并斩断,加上语言表述的抑制,一瞬间失去了三个对自己来说最重要的沟通方式,觉得灵魂已经坠入了无尽黑暗的深渊。 对于身边忙前忙后的程蔓,他有愧于心,满肚子委屈和感激无处释放,崩溃的压力随时可能再次击垮脆弱的情绪。 幸好这一切,还能用吻来重新弥补。 从眉梢到眼角,脸颊至颌下,他只能蜻蜓点水般浅滑而过。 为了避免绷带接触,变换偏着的脖子很快就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