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贰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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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了一夜,搅得主子也没法子睡。”富察皇后伸手拉拉皇帝的衣领,余光瞥到也很碍眼,“要么,别陪着了,这三夜两日,算抵了。”抵了什么,抵了他答应陪她一个月?还是抵了他亏她的二十多年,她没说,他没细想。

“怎么又厉害起来,之前也是好好坏坏,病去如抽丝,总归见好。今夜,朕看反复了。”他在她背上敲一敲。

“主子别。”皇后又咳,“敲得快散架儿了。我也以为好了,下午娴妃来,我们坐着说笑,还怪有趣儿。晚上就咳不停。万一病气过人,主子还是搬回去罢。”她顿一顿,缓口气儿,“等我好了再来。这会儿这样,我伺候不了,还扰主子的梦。”

“明儿,还有明儿的事儿呢。”她翻个身,朝里躺着,撵他走是万难说出来的话。年少的时候他还常陪她睡,因为西二所屋子少;等他登基,屋子多,女人也多,渐渐轮不到皇后。寂寞冷的夜里,她想贴个热乎身子都贴不着。这么难得,他说要陪她一月,她却把他往外赶。

“酉酉。”他如钟如罄的声音唤一句。

“嗯。”她没法不应,只要他叫她,她总会应。且不说她还盼着他叫她,酉酉,她喜欢听他唤她的闺名。不是皇后,也不是福晋。

他扳她的肩,热络的手心儿揉着她的肩头,把她掰回自己怀里。她鼻孔里细细碎碎的“咻”,瘦瘦的脸映着极淡的一点儿月光,眼睛里极明亮饱满。瞧仔细了,都是泪。

正是午夜梦回时分,人在这会儿最脆弱,月光、桨声、水鸟呀呀叫,都能把人惊得出魂,他听到她说“搬回去”,心上涌起一股懊恼,还有说不清的情绪。

跟那天白日一样,皇后让他走。那次推他胳膊一把,刚刚她翻身过去,给他留个细瘦的后背。还哭,先是温吞的柔柔的笑,这会儿又在这样的笑脸上嵌一对这样的泪眼。为什么她从来不拦着他走,为什么只有娴妃、彦儿她们,愿意缠着他,使尽手段不让他离了身边,甚至拽着他的袍子边儿不撒手。

富察酉酉,她从来不拦他,规规矩矩跪着,脸都不抬,呼吸不乱,声气不哑,端庄大方地恭送他。从新婚如此,到他封王,再到他登基,一向如此。

如今更厉害,劝他走。

“酉酉。”他只叫一声她的名字,说不下去。这一声像钟上挂了雨,钟锤饱蘸水,他鼻子也酸。

她听他唤这句儿,眼泪一下绷不住,变成一颗大泪珠儿顺着眼角垂落。何苦呢。身在曹营心在汉,人在这儿,魂儿不知早跑去钻哪个被窝儿……处心积虑出去浪一浪,上书房一趟也不走空,混得脚软才回来。这会儿不是该顺势走脱,出门拍拍心口,庆幸遂愿?

她不想看他走,才背过身去。他非把她掰回来,还要看她哭。他叫她,她忍不住应,可是应一声,她更难过。她是什么人,连他叫她的名字她都点点珍藏,爱极了他的人,她却要送他走、撵他走。

她直勾勾望着他,月光像是淡些,天上笼了云嚒?他的脸瞧不分明。她伸手用指背轻轻巧巧推推眼下卧蚕,这样夜里哭过也不着痕迹,不会擦成个桃儿眼。万一明天还有人来,她不想满脸病容,眼睛还肿成核桃。

这个哭法儿他见过,在长春宫窗下,她也这么哭。他最怕见的,偶然遇上一回,拔腿就走。“叫朕走,你哭什么。”这句仍含着水汽,只是冷冰冰的。

哭也是错。太后老佛爷说,家里还有老人,哭什么,哭天抹泪的,怕老人长寿不成。所以哭是忌讳,多难受的事儿,泪也要忍着。“哭什么”,他也会这么斥她。她仍要翻身回去,缓缓地转圜,这副骨肉,碎成绺儿,连不成堆儿,早咳没力气了。

等他往眼前凑凑,她才看清他眼睛也闪闪的,弯弯的眉,眼睛不大,点漆一样隐在夜里,格外亮,所以一下从夜色里认出来。他眼下脸上也亮晶晶,细细的两道。她擎着手指点一下……

是泪。

“主子。”她震惊下不知该说什么。他脸冷,总是一副不甚欢喜的模样,但若论真悲痛,她见的少。

小辈儿夭折,他断断不会哭,连个心疼的模样都少见,像是最平常的事儿,顶多担心大人,别动了福晋的胎气,或是别让太后娘娘伤心。

弘时坏事,他挠头,手心在头顶揉,刚剃的头发茬儿剌人,兄弟本来就少,弘时竟还想害他的命……他一边懊悔不够韬光养晦,惹得弘时对他动手,一边可惜,毕竟是亲兄弟,一块儿长大的。

大行皇帝崩他才真哭几回,等到安放梓宫,她也吃不准他是真泪还是假哭,总之礼数要到,他不能让人挑出一点儿毛病。

为女人,除了太后老佛爷,谁配,冷口冷心的万岁爷的悲和泪……

富察皇后还在怔忪间,他蝎蝎螫螫凑上来,热手捧住她的脸,胡乱吻几下,吸得她嘴角疼,舌头根儿发麻,本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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