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
本来溜溜直坐着,听完这句泄了气,赌气的孩子一样,松泛身子,说:“你知道,我长久吃不进这些东西。心里堵着,不吃也饱的。”拉拉影青的袖子,“影青来这儿,陪我坐会儿。”又指指身边的矮凳。 影青不吭声,轻身在矮凳上坐下,从岁末七阿哥薨,皇后常枯坐,坐久了,就想找个人陪着,主子爷多半指望不上,只有她这个忠心耿耿的贴身大宫女。 也不需说话,只坐着。是孤寂极了的人,寂寞到只要有个人在身畔就好。两人一高一低的鼻息在屋里淡淡地响,有时还有“呜呜”的风、“簌簌”的雪,如今在水上,就是隐隐“哗哗”的水声。 皇后仍被昨夜的事儿磨心。影青必不会骗她,一早回说乾隆失约是因为军务,估计影青也给乾隆身边的小太监万应哄了。可他失约没来,就为了那两名金川丽人吧。 说是两名丽人,只占个年轻,十六七年纪,余外带着些边陲民族的野性,连面孔都是健康的麦色,今儿也没换妆,没梳把儿头,仍留着两根粗长的辫子。 他一向向往祖上放马牧羊的生活,可惜从没过过,有了这两名金川女子,想是能让他畅想下边关的月,粗粝的风吹出的麦色皮,自小游牧练就的健硕身子…… 皇后是另一样风情。她伸出纤纤皓腕,白得发亮的皮肤,若隐若现紫色的脉络,细瘦的,指甲划过留下一条尖利的粉红。 她翻着手看,白天给他攥过的地方早认不出了,只有他掌心的烫像是还在,熨帖了她一整日。 她是书卷气的,怀胎十月产育四个子女,没令她更健壮肥腴,她反而更纤细、温顺,像是镌在皇后金册里的字儿,錾成什么样儿便是什么样,给牢牢锢住了。 想到早上他当着她的面饮茶,玉面上艳艳红的薄嘴唇在茶盏沿儿上一撅,吸得盏里茶叶浮着颤……皇后脸上又飞上红云。 就是这么一副冷冰冰的皮囊,音如钟如罄,可总也不肯多说,甚至懒得抬眼看人,其实裹着一副什么火热真性的心肝儿……一只热手攥着人的腕儿,还有那些若明若晦的攀扯。 这招用在新贵人身上管用吗?想必管用。有位新贵人生着一双羊一样的突眼睛,似是很喜欢他,早上在老佛爷那儿,乌青的眼圈儿,无辜澄澈的眼神,只管直勾勾盯着他。 才头一夜……不过,他是有这些摄魂摄魄的本事,要不,皇后自己是怎么吊着一口气走到如今的? 想到傅恒,富察皇后简直心灰,亲弟弟,往姐夫怀里送女人。弟弟写给她的短笺她看了,一手漂亮的颜体,偏偏写的都是些什么腌臜歪理,纳两个金川女人就能谈和?之前打了几年仗不及这两个姑娘?她看过就搓成团儿扔了。荒唐。 还有太后、娴妃……对这两个金川女人,似乎人人比她早知道。是她消息不灵通,还是都欺负她宽厚好性儿?简直不能细想,主子爷是不是早得了信儿,提前哄过太后和娴妃了?只她,不用哄,告诉她一声儿就成!不光告诉她一声就成,夜里说陪她不陪也没干系,她最好拿捏。 以前是宫里,现在在舟上,她像是堕在雾里,迷迷惘惘,摇摇晃晃,什么都靠不住,什么都抓不牢,这一身如浮萍漂摇……出嫁从夫,夫是这么靠不得的人,又没有儿子,她还能指望什么? 她轻轻扶着影青的肩,伤心时,也只有这个衷心的宫女还陪在身边。 “影青,你跟了我多少年了?”她伸手抚抚影青的乌发,又去摸她白白的后脖颈。 “到今夏,十五年了。”影青一缩头儿,笑着说:“主子,奴婢怕痒。” 富察皇后掐着手指头一算,影青都快三十了,她收了手,笑笑:“什么时候出宫嫁人?再不嫁,可是老姑娘了。要不,凑活凑活跟主子爷?”皇后影影绰绰觉得乾隆对影青有意思,只是影青跟了她十五年,乾隆竟然还没把她纳了,也是稀奇。 这二十八岁的大宫女眼神黯淡,她已经错过出宫嫁人的年纪,以后多半要在宫中一直伺候了。 况且她不想出宫,她家是包衣,父母早逝,十三岁时兄嫂忙不迭地把她死契卖给富贵的旗人家当使唤丫头,后来又顶替小姐入宫伺候。出宫怎么着?让兄嫂再卖一次?反而宫里的皇后主子,从进宫一直看顾她,虽则主仆有别,倒比兄嫂更像亲人。 一般宫女二十五岁放出宫,全靠皇帝指婚才能高嫁,可眼见着有了之前的一场闹,乾隆断断不会给自己寻什么好亲事,影青摇摇头:“奴婢不奢想那些,太太平平一直伺候娘娘于意已足。”影青拽拽皇后的袍子角,依恋之情溢于言表。 怕就怕这佛爷一样的主子娘娘,没心机没城府,只实心待人,到头来伤着自己;柔弱娇嫩跟菩萨宝瓶里的杨柳枝一样,身子弱,又刚经了丧子之痛…… 影青盼着皇后宽心荣养,别再想嫡子那些,也别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