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神坎·一斛春
倒是有趣,想去瞧瞧。 可入城才没几步,就又见几队武卫,结成墙拦过来,将行人往城墙脚下赶。 别说须尽欢了,哪也去不了,只能随着长队,沿着墙向前,直到靠近了城内小广场,队伍才分了岔,被武卫簇拥着往两旁去。 “咱们这是赶上他们迎春了。” 那一大匣子的春日风物,需得放出来,才算是春天。 走不出去,人挤人,还全在说话,咏夜只觉得脑瓜嗡嗡作响。 她一只手护着竹苓,一只手搭着刀柄。 他们运气不错,占了个好视角,正瞧见广场中央,穿金戴银、白花花、胖乎乎的南市卿,谭延昭,捧着春斛,立于宽亭之下。 亭中悬了一口青铜大钟,平日里供报时之用。 今日迎春,钟下放一玉台,周围供了香案。 约莫半柱香光景,吉时将至。 先擂了一通鸣鼓,是为噤声。 鼓停,果真无人再嘈杂,咏夜耳根子清静不少。 又第二通鼓,合着作祭的律。 一套下来,余音未落,只听得礼官高呼:“春时!请春来,鸣我钟鼓,万物始生。” 谭延昭捧着春斛往前,那斛不轻,他人又胖,华服累赘,冠还重。几步路走得,脚下虚浮,强端着,额头冷汗密布。 但他神色庄重肃穆,步子虽虚,可气态不乱。就这么步入亭中,端正稳当,将春斛放在玉台之上。 祭服袍袖宽大,挡着就看不见他胳膊打颤。 礼官呼:“启春斛!” 谭延昭随之躬身,先行一礼,起身,再躬,将斛上的封口打开,而后退至一旁。 额上的汗已经淌到脸侧,他垂手站着,不擦。 春斛没了封缄,上头的盖子抖了抖,忽而被一阵强风顶开,斛中风物一股脑冲出来,冲入铜钟肚里,钟鸣发聩,而春雷之声比钟声更甚,于北荒苍凉的长空中,铺天盖地降下来。 礼官的声音已微末难循,只依稀听得他喊:“春来,春来,四时运,天保定尔,万寿无疆!” 也不知过了多久,春雷止,钟声渐渐散去,场中变得极静。 终于,在这样落针可闻的静中,传来微渺的窸窣之声,春风便落上了鼻尖。 绿意不知最先从哪个角落攀出,转眼便放肆开来。 在人间,春天是长达月余的酝酿,而在逐神坎,春天是一斛远道而来的恩赏。 咏夜从未见过这般迅疾的春意,也是因为它来得太快、太放纵了,与寻常春情之柔弱缠绵不同,这里的春天,有一股野劲。 横冲直撞,不含蓄、不婉转,野得潇洒又浪漫。 绿叶铺上来,顷刻之间,冬去春至,花尚未含苞便已开透了。 咏夜瞧着满目的繁花与烟树,她也曾看过这样肆意妄为的浪漫。那一天也是寒冬,寂夜寒凉,花灼带她织了一个梦,当时那梦里的桃花开得极盛,虽只一株,却不比这满城的春情逊色。 大荒之中,春日已至。 人们惊羡、凝噎,又叹喟。寂静之中,渐渐生出私语,又有歌声,夹杂着笑语欢呼。 谭延昭终于完成了今年头一个大章程,他退至广场一角,白胖的脸上写着满足。 又是财源滚滚、万事顺遂的一年啊。 贴身的近卫终于寻到空挡,紧忙着上前,他的手中捏着一本入城名簿。 “市卿,来了一个册子上的人。” 谭延昭心里一沉,面上笑容不改,脸色却白了。 “速备急报。”他低声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