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神坎·一斛春
入南市,开的偏门,口子本就小,还没人管,自由散漫排起来的长队,行进得快速但凌乱。 只半盏茶的功夫,也不知道前头夹进去多少人,眼见着快轮到他们了,竟怎么也到不了。 咏夜冷眼看着,一个、两个、三个。 哦,旁边还正有一个跃跃欲试的。 但这个妄图插队中山神的小妖,被横空扫来的刀子眼狠晃了一道,心觉此女不好惹,紧忙着溜了。 花灼从后头看得真切,不由无声笑起来。 逐神坎就是这么个三教九流、欺软怕硬的地方,花灼是觉得,咏夜这大门还未进,便已然掌握了门路,等她进去,估计便可横行霸道了。 想来方才下车时,他话说得急狠了些,虽是故意的,但现下也不敢接着再放肆,只就影子一般跟在人家后头,默默的,不说话,也不多管闲事。 咏夜虽将人吓跑了,面上却仍烦着。 这倒不怪她脾气太差,只是因着,门口这糟心局面,六分在旁人的散漫,余下四分,却是在某只狐狸过分招摇。 说招摇,也是冤枉了,明明他就老实站着,不说话也不乱看,实在称不上招蜂引蝶。可狐狸嘛,有一张足够惹人的面皮,咏夜是看惯了,不觉得怎样。可外头人哪里见过。 他光往那儿一站,便引得无数好女痴男上前围凑。 咏夜在旁边,耳根子就没清静过。 那些来搭讪的,美娇娘也好,俏郎君也罢,个个柔声软语,脂粉花香扑鼻。 已不知来去几波,咏夜终于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那狐狸正冷着面,在香云粉雾中推却,这会子仿佛脑后长了眼,三两下甩了战局,嗤嗤笑着贴过来,语气一贯的不正经:“等进了城,神主不如赏我顶帷帽,从头盖到脚可好。” 咏夜推他肩膀一把:“远些,别让他们觉得你同我是一起的。” 那狐狸刚在蜂蝶群中推脱出来,也不知身上熏了几层脂粉气,看了就烦。 狐狸自是不肯听话的,又贫嘴了好一会,才终于排到了门口,前头的那位正被登记官盯着,浑身上下找妖籍簿子,耽搁的片刻功夫里,忽听得身后响了一声鸣鼓。 也不知是什么鼓,能有这般的浑厚悠远,春雷似的,引人胸中震荡。 鼓声散罢,便听得远道尽头,马蹄哒哒而来。 这鼓声与马蹄就像号令。 城门里头随之涌出来一队武卫,个个魁梧似小山,个个挂着“管事的来了”这般严酷面容,将排队进城的人群一围,长枪横过来一挡,全拘笼在一处了。 等门前这块地彻底干净利索了,南市大门才从里头缓缓打开。 这厚重的大门,与咏夜见过的每一扇都不同,上头雕了整幅的古画,也不知是什么木,上了什么漆,但总归是尤其稀罕的粉饰,不然也不会身为木头却华润似水,夺人眼目。 开门的时机掐得刚刚好,门大敞,马蹄声恰到近前。瞧见了才知道,并非是马,而是一头白鹿,背上还驮了个剔透水灵的小童子。 开中门以迎时吏,是这块木头,千百年来保持华美无极的唯一理由。 咏夜倒是不甚在意这木头,她瞧那踢踢踏踏的白鹿,摇头摆尾的,长角繁茂,皮毛如雪,甚是伶俐可爱。 是的了,她喜欢这些毛茸茸的,向来比喜欢人与死物更多些。 仙童下鹿。 只听得城楼上响起一声高呼:“仲春,日夜分,迎仙吏!南北市卿迎春斛,问天帝吉安,问九天无虞。天帝福泽以四时,逐神坎谨迎仙吏,恭请仙吏授春。” 原来那小童子是个仙吏。 咏夜来此之前,略作了些功课,典籍上说,逐神坎孤立闭塞如死地,风霜雨露一概进不来,节气不运,寒暑不变,全然没有春夏秋冬这一说。 最初一批定居于此的妖民们,在一团死寂中,顽强地过活近万年。 直到这里得了仙界恩准,成了正儿八经的妖市,才于每个季节之初,由天上的仙官,带着一匣子当季风物过来,开了匣子,出来风霜雨雪化作了春夏秋冬,如此,逐神坎便有了四时。 这个章程,从九重天阙的角度来说,可称之为“授时” 譬如说春季,便叫“授春”,时吏在仲春之月,大约春分前来。 “春”以斛装,附春簿子,上头明确记着今年给了俊风多少、烟雨多少,春雷多少……凡此种种。 而从逐神坎的角度来讲,本不该称之为“迎春”,或说是“贡春”或“□□”更为确切。 因为那方方正正的一斛春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