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要山·斩
头儿终于能回去接着下棋了,可这一时半会儿的,却再也没心思下棋了。他只想寻一瓶后悔药,可要老命了,今日就不该来这一遭。 承雩当然知道药神在顾虑些什么,但他不在乎,他可是天帝啊,一定可以找到两全的法子。 他从座上起身,往后花园踱步,这是经年的习惯了,想事情的时候,他总会去园中的金鱼池边,往下看,便是凡间。 此时,下头已然入夜,这千万里的河山与河山之上的星斗,就只是池中的一片涟漪罢了。 站定了,心静下来,把今日早些时候发生的事,又在心里滚了一遍。 今晨,是魔地少陵氏,妄湮那魔头,信誓旦旦来庆禾殿求见。 “我要借云家的军队。”他寒暄都没寒暄,迎头就是这么一句,简直无稽之谈。 再然后,他便笑了起来,刻意压低了声音:“我有一把伞,也能盛魂魄,天帝你,要还是不要呀?” 承雩闭上眼,将妄湮那张志在必得的脸抹掉,复又睁眼,寻寻觅觅了片刻,定在了池中一处,那是青要山的位置。 “余音,送些药材过去,给花灼。” 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他这面盾,绝不能提前毁了。 - 而当下,青要山,花灼还昏睡着,高烧不退。 小药神来瞧过了,内伤未愈又饱受寒冻,这病来得又急又凶。好在她预先就备下了猛药,又行了几针,这才解了性命之忧。 竹苓收了针帘,提笔写方子,“高烧看着凶猛,但他已服了药,明日一早自会退热。真正麻烦的,是他这身子,修为没了一半还可劲儿乱用,旧伤叠着新伤,内伤啊,很难好的。但也实在没别的办法,只能养着。” 竹苓雷厉风行,拟好了方子就出去安排煎药了,走时提了一句,无需留人守夜,小药神出手,包他睡一觉就退烧。 可咏夜还是留下了,想守一晚,或者说,是今夜她不愿入眠。 花灼熟睡时,很安静,睡相极好。高热烘着,身上的寒又没退尽,鼻尖和耳朵透着绯色,眼尾也是红的。勾人的眼睛合上了,整个人看着温顺又委屈。 咏夜坐得离他不算近,偶尔换一块帕子才上前去。虽然竹苓说这没多大用处,可能是发烧的一种固定疗法吧,总觉得只有敷上这块凉水浸的布,病才能好。 花灼中间醒过一回,正巧咏夜在床头换帕子。他没全醒,迷迷糊糊没得神思,就光顺着心思为所欲为。他偏头蹭了蹭那只悬在自己颈侧的手,嘴唇肆无忌惮地擦过掌上的皮肤。 咏夜抽了手出来,狐狸本想顺势扯人过来抱着,结果没能得逞,自己嘟囔了一句什么,又睡过去了。 没再醒。 就这么待到天将放明,咏夜撑着满身倦怠,踩着晨光熹微回屋去,她以为这样困极了,就分不出心思去想别的了。 可仍旧是发梦了。 她当然会做这个梦,梦见当年那个叫做纤云的师姐。 明明还未到最后一刻,明明是那么厉害的身手,豁出命去,还有的可搏。但纤云却匍匐在了咏夜脚边,求她,放一条生路。 “为什么呀?”梦里头,咏夜叱问她,“你站起来啊,把你的刀拿起来啊!胜负还没定呢。” 而纤云只是说:“求你、求师父放过我们吧。我以后再也不会用沧浪阁的名头接活了,就这一次,求你了。这是给他救命的钱,他会死的,求你了。” “你犯门中死忌,师父要我清理门户。”咏夜扬起手中的刀,白刃一挥,却和预想的触感不同,锵然一声响,刀柄发颤,仿佛砍在硬石之上。 梦里的纤云没有同现实里那般,以自己的一死,换爱人一条生路。 梦里头,她抬手攥住了咏夜的刀锋,刃刻进骨肉里,皮肉豁开发出古怪的声响,目之所及全是血红。 “咏夜啊。”纤云咧开猩红的嘴,报复一般笑着,“你也脱不了身啦!杀我啊,杀我就是杀了你呀!” 咏夜怔了片刻,就是这片刻里,纤云忽然松开了手,刀顺势刺了下去,直入左胸心间。 赤红的血涌出来,染在视线里,带着温热的腥气,黏成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纤云的气息忽而贴在了耳畔,鬼一样,笑着、扭曲着嗓子低语:“看看你杀了谁啊?咏夜,你还拿得起这把刀吗?” 赤红之中,咏夜终于看清了刀下尸首的脸。 是她自己。 是她自己啊。 一刀穿心,死不瞑目。 “别害怕,师妹,我来救你啊,师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