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生
救我,是为着对我的性命说了算呀。那要追究起来,我临死之时,未求过神佛,本可以埋身故土。如今因为你,背井离乡,孑然一身,被当做物件一样保管起来。所谓天地共主,一口一个众生,便是这样拿捏世人的吗?” 这语气把握得很好,不急不躁,字字句句透着轻蔑和失望。 她原本就是这么凶,这么利的。是承雩小瞧她了。 她又转而问悬檀:“我自知,身上有奸邪,稍有差池便会为祸人间。所以特有一事想问归墟主。” 悬檀愣许久了,突然被点了名,大梦初醒。他呆呆看着咏夜,就这么看了整整两个呼吸的时间。看得咏夜不知所云。 “归墟主?”云涯提醒他。 “啊?” 终于回了魂。 咏夜心说这人怎么回事,能在方才那样剑拔弩张的争论里,自顾自跑神。 确认悬檀此时能听进去话了,她问道:“敢问归墟主,我体内的邪魂既然已被封印,那么我的生死,还是否会牵连苍生?若真的死在迷途岸中,那邪魂,是否会脱身而出,祸害人间?” 悬檀刚开小差回来,就接了这么一个烫手的问题,他此时只觉得身侧,天帝的目光明晃晃,冷飕飕。而另一边的云涯,看着他也好似鹰盯兔子。 这是招谁惹谁了呢。 但他又不能胡扯,只得老实回答:“这……按道理说,只要封印不破,邪魂就出不来。若是……若是你死在迷途岸,邪魂连带着封印,极有可能,全部烧毁于业火之中…….” “如此甚好啊。”咏夜转向天帝,轻松道,“这么一想,您当初,不如直接将我丢进迷途岸,烧个干净,何必费力救我呢?” “笑话。”承雩黑着脸,气得拿手指她,“一条人命,如何说杀就杀?” 他说完这话方觉得不对。 “怎么还自己挖坑跳呢?”云涯小声嘀咕。 咏夜顺势道:“可我师父段空林,也是一条人命啊。云倏前辈的修为,又何尝能轻舍弃呢?” 她趁天帝不语,放缓了语气。所谓话术,不就是软硬皆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摆事实讲逻辑最后升个价值热泪盈眶吗。 这么看来,在言语的功力上,咏夜和云涯,倒合该是异父异母的亲姐妹。 “我斗胆猜测,于您而言,所谓众生有序,便如这架上的陈列,分门别类,次序整齐,只要这架子不倒,偶有一两个花瓶瓷器的磕碰碎裂,也是不打紧的。但于我而言,一介凡人,穷其一生,也不会有陈列众生万物的境界。我们在意的,不过眼前人事罢了,心中珍重的方寸之地,便是磕碰了一个边角,也是极惨痛的。我深谢您救护怜爱的恩情,但窃以为,生死之事,寿终正寝自然好,可若能为自己珍重之人事,倾尽全力,也算是一种可遇而不可求的善终了。” “你小小年纪,如何这般轻生寡淡呢?”承雩不怒了,他突然觉得遗憾。 咏夜一笑,想来神仙,对凡人之事,真是有不少误解了。 “轻生?我贪生得很呢。就是因为贪的东西太多了,什么都舍不得撒开手,才敢拼着三尺微命去搏一搏。” 承雩不言。他想:人啊,总以为此生最热烈,不过为了心中所爱,从容赴死。可他们享受这极致热忱之时,又可曾想过,那些珍重他们之人,会为此遭受怎样的苦寒呢? 承雩笑了,在笑自己。 还是一样,天地共主又如何?不管上一次还是这一次,他都没有办法。 末了他摆摆手,似是很累了:“你们去吧。此事便随你们吧。” - 悬檀还有事要禀,咏夜与云涯先出去。 咏夜觉得,承雩最后的妥协,多少有点奇怪。 看出她的疑惑,云涯道:“他是想起了我姐姐,云筝。”像是在回答咏夜,也像是自言自语,话中带着落寞,“她当年,为了仙界的安宁,也是为了所爱之人,放弃了自己的性命。在殿内,你最后那番话,很像是在说她。” 云筝。 咏夜这时还不知道,这是一个仙界上下讳莫如深的名字。春盏和花嫋嫋同她讲云家时,全都避开了这个人。那是一道伤疤,与痊愈的皮肉生长在一起,无时无刻不提醒着曾经的惨痛。你除不掉伤疤,就只能选择不去看它。 云涯勉强笑笑,劝慰眼含歉意的咏夜,也劝自己:“这是我姐自己的选择,她走得很从容。是承雩他自己心里放不下。” 那究竟是一桩怎样锥心刻骨的往事啊,云涯不说,咏夜也不问。她们就那样沉默,看着面前空旷而威严的殿前广场。 悬檀这时从庆禾殿中出